果金稞真能种满整片孽土,把贫瘠的土地都变成金灿灿的田野,那就没有纷争,没有流血,没有互相厮杀,没有野兽一样的匪帮和暴徒,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用变成一头头野兽了。”
古正阳咧嘴一笑,笑得既温柔又苦涩,喃喃道:“是啊,她说的对,她明明是个既天真又柔弱的小姑娘,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藏着刀剑,令我这个在废墟城市里闯荡了好几个月的冒险者,竟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我被她所描述的场景诱惑,便留了下来,将太平城寨从一条铁壳大船变成了十五条,又和她一起,将温室从舱尾的小小角落,开辟到今天占据了半边甲板,甚至在她离开之前,亦握着她的手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金稞种满整片孽土的!
“可是、可是现在,我越来越怀疑,我们所憧憬的画面,是否真有能实现的一天了。”
古正阳将十指插进了头发里,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完了脊背,发出痛苦的呻吟。
“师父,一切都在好起来,我们一定会实现师娘的理想,将金稞种遍整片大地的!”
韩特攥紧拳头,提高声音道,“不要放弃希望啊!”
“但我……真的看不到希望在何方。”
古正阳闷闷道,“过去几十年间,我一直为了守护太平城寨而疯狂修炼,四处厮杀,早就积累了无数暗伤,这次一下子爆发出来,令我大病一场,修为不断下跌,连勉强维持都做不到——这是早就能预料到的事情,能撑到今天,我已经很满意了。
“但金稞的第六十三次移植还是失败,这已经是我和你师娘精挑细选出来,最抗干旱、辐射和污染的作物,依旧没办法在外面的辐射区生存,即便只是脱离村子的范围,那产量就低到吓人,根本满足不了一个普通人的胃口。
“还有各种该死的辐射变异兽来骚扰,破坏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试验田,又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去抵御,算来算去,这笔账是怎么都算不过来的。
“所以,当我病得迷迷糊糊,看着锈迹斑斑的天花板时,总是鬼使神差地在想,我和你师娘的这条路,究竟走不走得通?我们真能将金稞种满整片孽土,平息孽土之上的所有纷争吗?我真是对的吗,亦或者,赵烈的选择,才是最明智,最正确的?”
“爸爸!”
“师父!”
两个小家伙愈发着急,一人拉着古正阳的一条手臂,拼命想要将自己年轻而炙热的力量传输给满脸病容和落寞的中年男子,“您当然是对的,千万不要气馁,再尝试十次、一百次、一千次,终有一日,我们会成功的!”
“但我们已经没有物资和时间了。”
古正阳冷冷道,“有一件事,赵烈并没有说错,今天的太平城寨已经达到了膨胀的极限,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步。
“过去一二十年的风平浪静和高速发展,令太平城寨的人口增加了二三十倍,除了四面八方前来投奔的成年人之外,还有不少村子里出生的孩子,每增加一个人,就是多了一口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
“无论我们怎么拼命探索和抢夺,仓库里的物资永远都不够用,即便今年还能在‘天赐大典’上抢到足够多的物资,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真的不知道在今后年、十几年间,如果村里的人口再翻上一倍,哪怕只增加五成的话,咱们太平城寨,究竟该怎么撑下去,到时候不用别人来打我们,我们自己就先四分五裂,内斗不休了。”
两个小家伙统统沉默下去,韩特憋了半天道:“只要,只要师父的病能快快好起来,恢复昔日的绝强实力,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傻孩子。”
古正阳伸出粗糙的大手,揉着韩特的头发,苦笑道,“师父毕竟老了,不可能永远守护太平城寨的,即便我还站得起来时,太平城寨能一直按照我的规矩运转,但等我终有一日倒下之后呢,太平城寨会不会瞬间变成和别的村落一样,甚至和‘血战世界’那些匪帮一样?
“一想到那样的场面,我就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倘若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结局,那么,还不如趁我尚有几分力气的时候,先和赵烈商量村子的出路,各退一步,制订一些彼此都能勉强接受的规矩。
“至于更加遥远的未来,那就要靠你,靠琉璃,靠你们这些新一代去努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