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视线自那滴迅速衰死的佛血中抬起,像是一条仅剩的鲜活的鱼,在无垠的濒死的海面仰身。
天地之间是一道浪的锋线,就这样跃出死海而涌前,覆于姬凤洲之身。
佛眸注视着帝王的眼睛:“但是你呢?”
这是祂的血,是祂的伤痕,也是祂的陷阱!
莲生佛眸一万载!
一滴佛血的消亡,叫姬凤洲看到一颗莲子的诞生。
莲肉白,莲心青。
莲心乌,莲壳黑。
生时青衣,死时黑甲。莲子也!
地藏的一对佛眸里,左眼莲生,右眼莲死。
这一霎颠因为果,叫姬凤洲苦果自吞!
“噗!”
姬凤洲果然喷出一大口黑色的败血!
虽然剑破地藏指尖莲花,人却率先后退!
他乘帝宫驭国势,聚天下之势于剑锋,本可以将这份苦果一层层分下去,以此消解伤势……顺手杀几个天师抹掉道脉阻碍实在自然而然,但他却自己担住了。
因为他是皇帝。
皇者,上天也,光明也。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
皇帝真正的力量是“给予”,而非“剥夺”!
是“承担”,而绝不是“推诿”。
姬凤洲担住这地藏的反击,吞咽这枚苦果,本身大口吐血,却一步又前:“让朕尝尝,佛陀苦果。让朕瞧瞧,和尚在狱中消磨这么久,菩提还能结几颗!”
面对面的厮杀,即是战争的终响。
此时此刻,什么运筹帷幄也无用了,什么和风细雨也无关。
也不存在什么举重若轻,重就是重,轻就是轻。
天子举锋,夫勇也!
狭路相逢勇者胜!
啪!
地藏双掌一合,满面慈悲,如行禅礼,穿越无穷时空,打破层层阻隔,猛然按住这脊正锋直的剑!
“你竟然已经伤成这个样子……”祂异常怜惜地看着姬凤洲:“伤成这样还要亲征,坐拥天下还要搏命。世上有几人懂你,天下有几人值得。痴子,何苦……何苦!”
嗡!
此声如钟声声传。
有形的金光波纹在中央大殿里扩开,轰轰轰!受阻于团团相围的石门,未能杀出中央大殿,向整座三清玄都上帝宫扩张。
宋淮、余徙、巫道祐同时出手,以天门相隔!
强如三大天师,各有神通手段,秘术杀法不计其数,但在这场超脱层次的斗争里,除了将力量贡献给天子调用,也只有借用天师天权,才能稍稍干涉战局。
而无形的梵唱波纹,一次次冲刷着姬凤洲的伤躯,考验大景天子的道心。
地藏在这一刻展现了无上神通,双手夹住姬凤洲的天子剑,将之一点一滴地上举,而佛躯一步一步地往前,异常悲悯地道:“汝祖无德,汝宗无信,汝父无能,朝野掣肘,天下累赘——你这一生太累了!莫如天下不争,吾为万世佛,汝坐中央王!”
祂在占据优势的前提下,开出了最高的条件,愿敕中央王佛!
但姬凤洲只是抬起头来,旒珠摇动下是他透隙而出的目光,却并没有看向地藏,而是看向地藏灿耀的佛轮之后——
他在看什么?
地藏心中生起这样的疑问。
而与此同时,有一个声音响起——
“他坐中央而王,那……朕呢?”
随着此声落下,一人倒提大戟,踏入殿中!
古往今来最尊贵的殿堂,这一时穹顶都抬起,天光透隙,庭柱微摇。
它难以承载两位至尊的帝王!
阮泅用星索把田安平从东海拖到临淄的兵事堂后,在田安平请求陛见的那一刻,南域陨仙林中的【无名者】,受三尊围殴,承诸葛义先之局,确名为公孙息而死。
其时日月斩衰,天机乱!
从敖舒意到公孙息,短时间内,两尊永恒不朽的超脱者相继死去。这大约也算卦师万古不逢的盛世。
它意味着世间所有卦师,都成了瞎子。所有操纵天意的存在,都看不到天机。
换而言之——
地藏亦盲。
而后楚帝熊稷传位,地藏入幽冥建轮回,景帝姬凤洲御驾亲征。
齐天子这时才在得鹿宫中起身,三言两语定性朝局事务,而后借戟出门。
并于现在这一刻,踏入中央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