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兄妹们选的酒楼叫“一石居”,是京都里面排得上号的富贵去处,所以每到午时,总有些富豪官员,才子佳人,来此地把酒而谈,只是不知道那些才子从何处挣的银钱,那些佳人又如何肯抛头露面——总之三楼清净,若没有相应的身份,是断然上不来的。 正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一石居的三楼,能坐在桌边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反而极少发生什么冲突矛盾,毕竟京都说小不小,但官场隐脉,暗相交杂,谁又知道谁和自己背后的真正关系呢? 刚才出言驳斥“范闲地摊刊物论”的,却是位地地道道的才子,姓贺名宗纬,一向极富才名,很得京中士人激赏,所以骨子里未免傲气了些。前些日子,贺宗纬在朋友处看着那本红楼梦,虽然对其中意旨大为不满,也不以为书中诗词有何出奇处,但依然十分佩服作者这数十万字的细腻功夫。 今日来到酒楼上,三杯两盏黄酒下肚,正是微醺之时,却听到隔壁厢房里有几个不懂事的年青人对红楼梦大放厥辞,他心头一怒,便喝出这句话来。 正好此时,范氏三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喝茶闲聊。听着这句话,范思辙一想到自己先前夸的海口,想到对方指责范闲,也是落了自己面子,不由大怒。他出身范氏大族,高贵无比,向来横行街里,哪里肯受这些酸腐秀才的闲气,一掀帘子,便蹿到了三楼的大厅之中。 范闲心想自己初入京城,还是低调一些的好,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妹妹。范若若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范思辙应该不会太过分。 这一两年,范思辙的年纪渐渐大了,在范若若的耳提面命之下,也变得懂事了少许,在街上打砸抢的游戏基本绝迹,所以她才会如此放心。 范思辙冲入大厅,眼光极准地将贺宗纬从众人中挑了出来,一步三摇,走到那书生的面前,哼道:“刚才那句话是你说的?” “是又如何?”贺宗纬肤色偏黑,面部轮廓突出,看上去有些丑陋。他看见里间有人冲了出来,就知道自己那句话得罪了某人,只是看着这权贵子弟的嚣张模样,热血一冲,冷冷说道:“小小年纪,说话如此没有教养,也不知道是哪家教出来的。” 这位贺才子虽然在京中交游颇广,但和年仅十二岁的范思辙却没有照过面,所以胆气很足。 范思辙本只准备骂两句,听见“教养”二字,就想到母亲平日里对自己的责骂,大怒喝斥道:“你这家伙,又是谁家的泼货!” 他此时早已忘了姐姐平日里的教诲,跳起来便往那人的脸上扇去。 贺宗纬万万料不到在一石居如此清雅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如此横行霸道,仓促间往后退了一半,躲过了这记耳光,头上的青巾却扯散了,模样看着有些狼狈。 与贺宗纬同桌的都是些颇有声名的才子,更有一位尊贵人物,见此情形,不由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放肆,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范思辙冷哼道:“小爷便是王法。”说完这句话,便捏着拳头锲而不舍地往贺宗纬身上砸去。 忽然间,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握住了范思辙细细的手腕! 范思辙只觉得自己手腕间被一只烧红了的铁箍箍住,痛入骨髓,不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骂道:“还不来帮忙?” 他的护卫意欲上前助拳,不料却是人影一晃,胸腹处被印了两掌,惨然退了回去! 拧住范思辙手腕的,正是桌上那位面相阴沉之人的护卫,这名护卫面相寻常,双眼里却是精光敛中微露,显然是高手。 “将这小孩子扔开,别打扰了宗纬兄的雅兴。”面相阴沉之人吩咐道。 那名高手一振臂,范思辙便像只小鸡儿一样被扔了出去! 范闲本来以为范思辙顶多与人争吵几句,哪里知道转眼间,竟然事态严重到如此程度。但想到弟弟年幼却是霸道蛮横,虽然若若说最近已经有所收敛,但看刚才仍然摆脱不了小小纨绔气息,所以心想让他小小吃吃苦头也无所谓。 但他断然料不到对方之中竟然有位高手,而且这位高手下手竟然如此狠辣,这一抛之中竟然隐藏着暗劲,如果不好,便是断骨吐血的下场——就算范思辙行迳再如何不堪,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用这种手段,也未免过份了些。 不知如何,范闲已经来到了门外,手腕一抖,已经拎着了范思辙的衣领,然后整个人借势一转,右手顺时针一拧,让范思辙在自己的手下转起圈来。 一圈,两圈,三圈……范思辙的身体停止了转动,睁着一双余悸未消的大眼睛,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闲松开手,苦笑着将犹自头晕的思辙交给范若若,踏前一步,看着那位精光内敛的高手,柔声说道:“舍弟年幼冒犯,但阁下下此重手,未免也太过了些。” 与那才子同桌的几人冷哼一声,不好如何说话,毕竟对方说的不错。只有那位面相阴沉的年轻人略带几分自矜地饮着酒,正眼都没有看范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