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澄澄揉著眼睛,竟然嘆了口氣,半晌才小聲說:「他沒把我怎麼樣。」
他真的待她好,對她來說是滅頂之災。
艾遠簡直煩死了舒澄澄。
他送舒澄澄回東山,在 27 號門前停下。
空中下起了雨,舒澄澄進去拿了把傘給他。
他撐起傘準備走,舒澄澄又拽住他,把他的衣領拉平,摘下他亂了的領帶,摺疊起來放進他口袋,這才說:「晚安。」
艾遠看她演,冷著臉挖苦她:「要不要明天來接你上班?要幾點到?」
「九點半,」霍止走上門廊,收起傘,「她九點半開會。」
雨聲淅瀝,艾遠沒聽到霍止的車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舒澄澄一定是看到了,難怪幫他弄衣領。
艾遠說:「好,我九點來接你。」
霍止把傘靠在門前,徑直進屋。
舒澄澄送走艾遠,也關門回去,大門隔絕了雨聲,家裡安靜得像空房。
霍止???拿出材料圖紙,上面沾了一些雨絲,他抽出紙巾擦拭,皮膚從臉色蒼白到骨節,透著股雨氣。
她在桌邊趴下,看著他擦,「我只在你家抽菸而已,放心,我沒讓他進來過。」
她靜靜等待他發難。但霍止沒抬頭看她,他仔細擦乾淨圖紙背面上的水漬,「你討厭我可以直接說。」
舒澄澄依然沒出聲,這次是說不出話。
只看圖紙背面她都認得出,他擦的是她畫的月亮,她還沒畫過這麼有重量的建築,畫得束手束腳,生產出一籮筐廢稿,但霍止都沒扔。
霍止在潮濕的紙張褶皺上壓上厚書,抬頭看住她的眼睛,「我明天出差,如果送你,要八點走。你想幾點走?」
你想跟誰走?
蒼白臉色做襯,顯得他的眼睛太亮,她掌心出汗。
她輕輕咬了咬牙,強迫自己說:「九點。」
霍止點點頭,脫掉風衣,仔細折起來才去洗漱。
舒澄澄早早睡醒,九點鐘,她準時下樓。
客廳里靜悄悄的,霍止果然已經走了,他常用的水杯扣在杯架上,看樣子三兩天內不會回來。
霍止具備成大事者的所有素質,天才和勤勉,以及百折不撓的耐心,一張圖畫不好就畫一百遍,一道題算不對就換八種解法,如果他想追求一個人,應該也不會輕易放棄,除非追求對象不是那麼能配得上他的耐心。她顯然不配。
舒澄澄在客廳里站了一會,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胸腔里的感受。霍止不是那類愛碰釘子撞南牆的霸道總裁,他骨頭硬,尊嚴重,舒澄澄知道他遲早會被她惹毛,現在她的催化反應迅速得逞,他停手不跟她周旋了,她應該高興。
但是高興只有一分,剩下的九十九分是一股冰渣水潑上堆滿顏料的調色盤,像極了她小時候弄花的那幅畫,舒磬東畫的奧菲莉亞價值千金,但被她撒滿顏料,作成了廢稿。
舒澄澄擅長好心當成驢肝肺,總故意把別人往遠處推。沒人受得了她的脾氣,就像在蘇鎮時秦韞看她沒規矩,逼她壓腿拉筋,反而被她咬了一口,於是叫來陳傲之,罵她不知好歹,像條野狗,別人對她好,像要她的命。
陳傲之什麼都沒說,舒澄澄從小就是狗脾氣,陳傲之早就放棄了馴化她,任由她騎在自己頭上當家長,她只說過舒澄澄一次:「要是碰到真的對你好的人,你得改改脾氣。不能總是刀尖向人,偶爾也要刀背藏身。」
當時她說:「我藏起來,你怎麼辦。」
舒磬東進了學院之後忙於應酬,陳傲之本來就身板脆,三天兩頭被舒磬東醉酒後推一下打一下,總是住院。父母都這麼不著調,舒澄澄小時候常被送到他們同事家住,吃百家飯吃得很不愉快,舒磬東是人壞,那些同事是嘴巴壞,當面誇她聰明漂亮像媽媽,關上門就說陳傲之是跳舞的婊子,活該被打。所以舒澄澄跟誰都是仇人,見了誰都要張開翅膀擋住陳傲之。
舒澄澄是因為充滿保護欲,才自發組成了一隻單人軍隊對抗全世界,精神永遠在戒備狀態,隨時準備和最親近的人反目成仇,所以不隨便接納誰,也不輕易信任誰,免得拖泥帶水。陳傲之還算理解她,只囉嗦過那一次,幾天後陳傲之自殺了,舒澄澄才意識到那是遺言。
她是將軍,要拱衛的公主卻先一步叛國自戕,她不知道還該保護誰,也沒學過如何卸甲歸田。劍勢早已蓄滿,她在慣性作用下一路向前,寓言故事裡寫過很多這樣的煞星,他們天生人格殘缺,一身倒刺,再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