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傲之喜歡舒澄澄成績好,個性強,不吃虧,但除此之外的方面,她一向對舒澄澄不滿意,有時候甚至不滿意她的名字,三個字充滿長撇長捺,字字張狂,幾乎沒幾筆橫平豎直,整個人都不在方圓之中。
高鐵上窗明几淨,舒澄澄撐著下巴想,陳傲之如果知道她把自己作得二十六歲一無所有會說什麼,如果知道她到二十八歲才要轉行會說什麼。還有,如果陳傲之知道她曾經在一個人身上豪賭了八年呢?如果陳傲之知道在第八年她從錢包到靈魂全都變得一貧如洗呢?
思來想去,陳傲之好像都不會說什麼。
陳傲之一直都知道她是個混帳,有把任何東西弄壞的天賦異稟,沒人拉著就能把日子過成一團糟。陳傲之對她的期待太低,可能只單單知道她活著就滿意了,不會苛責。
而且還有聞安得,人不傻錢還多的小大款,有八塊腹肌,嘴巴像抹了奶油,沒人會不喜歡他,陳傲之也會喜歡,還會誇誇她有本事,她絕處逢生,碰到這個人,也許將來可以在新天地也穩紮穩打,同時把自己安排妥當。
陳傲之不會怪她這麼一走了之,陳傲之甚至都不知道她做過建築,曾經有一柜子獎盃,有一顆月亮。
這樣很好,整整十年了,這次她把陳傲之好好送最後一程,在這個國家的所有過往就都隨之埋葬,塵埃落定。
在蘇鎮的第一天,舒澄澄沒回家,去墓園找到陳傲之的墓碑。
那年的葬禮是她糊弄別人的,反正骨灰不在裡面,她一點都沒上心,這次她用高度白酒仔仔細細擦拭乾淨大理石碑,打開石頭蓋板清理了石穴里的塵埃,又拿鐵鍬給墓碑旁的小柏樹鬆了土,澆了水,在邊上撒了一些野花種子。
第二天上午,她回家取骨灰盒,在樓道里站了一會才上樓。
鑰匙早就在去江城上學的綠皮火車上被偷了,她找了開鎖師傅來,師傅擰開門鎖,拉開門讓她進。
舒澄澄先給了錢,對他說:「你先走吧。」
她又在家門口站了一會,直到中午時分,下班放學的鄰居回來,路過樓道時看見她這個陌生人,來來往往的人都目光狐疑,看樣子以為她是女飛賊或者人販子,可能都快要報警了,她才拉開門走進家。
正午時分,客廳正對太陽,陽光刺眼,一片飛白,她什麼都沒看,耳朵里嗡鳴著,徑直往臥室走。
臥室應該味道很難聞,本來就背陰,又有人自殺過,她一直都沒認真清理,那天黃昏時她睜眼醒來,十分鐘後她下樓報了警,然後就一直住在外面,最後警察處理完現場、她也演完那場葬禮,終於回了趟家,牆上的血跡還在,她低著頭努力不去看,只草草把床墊和床單被子拖下樓扔掉就出發去了榕城,隔了這麼久,屋裡大概早就生蟲發霉了,她想過會是什麼樣。
但是沒有。
推開臥室門,迎面是一股氣味乾淨的風,陽台門窗開著小縫,空床空桌上蓋著有蕾絲花邊的碎花布,光線明亮,牆是白牆,被粉刷得整潔乾淨,沒有血點。
她站在那裡,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可是玻璃書櫃裡整整齊齊碼放著她高中時的書,書皮特別舊,只有她能把教材折騰得那麼埋汰,這的確是她家。
舒澄澄隔了半天才轉了個身,面朝客廳明晃晃的窗戶。
客廳也一樣,家具都收拾得很乾淨,用碎花布遮著擋灰,窗戶開著小縫通風,陳舊粗糙的大理石地板上沒有灰絮,是被人細心打掃過的。
她心臟接近麻痹,呆滯了足足兩三分鐘,突然反應了過來,沖回臥室打開床頭櫃,柜子里是陳傲之的死亡證明、她的出生證明、小時候長水痘的病例、雜七雜八的證件收據、換下來的舊燈泡。
唯獨沒有她放在那的骨灰盒。
也許她記錯地方了。她打開書櫃,把書全拿出來,沒找到骨灰盒,打開床的儲物空間,裡面只有用密封袋裝好的被子。她去客廳把所有柜子抽屜都拉開,還有廚房、衛生間,全都沒有陳傲之的骨灰盒。
舒澄澄跑下樓,對著單元門上的油漆字體反覆核對。這是她家沒錯,可是陳傲之去哪了?
冷風一吹,她滾燙的大腦冷下來,突然意識到其實從邁進門嗅到清新無味的空氣時她就知道骨灰在哪,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不敢相信。
有誰知道她這麼神經病,連葬禮都要騙著辦,把媽媽的骨灰盒私藏起來?
秦韞知道,但是秦韞不會插手她的家事。詠萄也知道,但是詠萄對不賺錢的事沒有興趣。
還有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