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烽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再也騙不過自己,再也無法把衝動說服為意外。
梨花樹下有兩條路,他往禁止通行的方向去,已經邁出第一步。
第08章 魏知悟 低空飛行
午後的寺廟伏在樹蔭下,此刻廟裡沒有僧侶,兩隻黃色的小土狗趴在門檻上,睏倦地看著走來的人。
安縣只有這一座廟,六扇木門寬,不挑地方隨便立起來似的,竟然就修在田埂邊,不知道求什麼最靈,也就求什麼都可以。
繞到廟宇身後,是一座陵園,水泥柱和鐵柵欄圍著,隔三差五有人來清掃。
吳啟暉帶魏知悟過來看的時候,寺廟和如今沒有區別,兩隻小土狗才巴掌大。吳啟暉對陵園前面的寺廟尤其滿意,他覺得這樣很好,有寺廟守著故人,活著的人心裡也會感到慰藉。
「你師父我總說自己唯物主義,真想到死的時候,還是希望有魂魄有來生。」吳啟暉停在一方空著的墓地前,躬身撣石板上的土塊。
「自己給自己買墓地幹什麼?」魏知悟不解,但還是跟著蹲下來,一起掰上面的泥土塊,「您怕我以後不捨得給您買?」
「住的地方當然要自己選,你哪能知道我喜歡住哪裡。」吳啟暉指了指身旁的小樹苗,「等我住進來的時候,不知道這棵樹長成什麼樣了,最好茂密一點,能替我遮蔭。」
魏知悟不喜歡聽這個話題,眉頭擰著。
「長成參天大樹了您才會住進來。」他說。
弱不禁風的小樹苗,剛把根扎進土裡,嶄新地在遠去的餘暉里晃動,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模樣。
「這兒還可以吧?」吳啟暉問他。
「還不錯。」
「那就這兒了,以後把我放在這裡。」
魏知悟心裡擰巴,他學不會坦然地與死亡交朋友,悶聲答:「好。」
關於預測,魏知悟從來沒準過。樹沒有比原來高多少,吳啟暉便住進來了,裝在巴掌大的陶罐里,放進不到一平米的水泥坑洞。
師徒倆親手弄乾淨的青石板,重新合在坑洞頂,陵園的工人往上澆築水泥,讓墓穴密不透風。
現在,樹終於長大了,枝椏舒展到墓碑上方,在風中沙沙,太陽果然曬不到吳啟暉所在的位置。
其實也不過四年,樹長得很快,兩隻小狗也長得很快,和時間的流速一樣,但魏知悟沒有,他在日升月落的循環里靜止,他在過去和未來的通道里巋然不動。
墓碑前的花已經乾枯,黏在石板上,像一層緊壓著的膜。魏知悟把舊花束拾起,換了新的放上去,儘管盛夏的太陽里,這束花可能撐不過明天。
枯萎了就再換,只要他來,一定讓這裡看著是的。
今日風大,把他衣角吹得往後飛,魏知悟慢吞吞往前走,身體被風壓著,有種與世界逆行的錯覺。
前面已經能看見梨樹園,圍牆內光禿禿一片,風拂過的動靜也看不見。從前那一半黑黢黢的樹被剷平,另一半留著不倫不類,也碎進泥土裡,再也沒有開花的日子,也再沒有吳啟暉帶他摘梨子的日子。
魏知悟在圍牆邊停了幾分鐘,盯著焦黑泥土看,腦袋裡什麼也沒想,只是虛度光陰。
把休息日這樣消磨掉,沒什麼不好,時間攢著也是無所事事。
風大了不少,鋪天蓋地的簌簌聲里,魏知悟聽見幾下拉長的「吱呀」響動,像鐵皮被風吹起,與鐵架摩擦發出的噪音。
魏知悟順著圍牆往前,聲音逐漸清晰,他想起梨樹園前有個小棚屋,修得很古怪。
彩鋼板搭起骨架,中間卻立著一道木門。房頂原本也是彩鋼板,屋檐往外伸出一米多,鋪著整塊石棉瓦,往下豎著兩根細鐵柱為支撐。
看起來是完全不懂建築的當地人,以自己樸素的審美為指導,完成的混搭。
棚屋和梨樹園同時荒廢,四年無人修繕,大概要被今天的風徹底吹散。
圍牆盡頭,魏知悟看見狂風大作時的棚屋,彩鋼板屋頂爬滿鏽痕,被風吹得翹起,石棉瓦片碎了一地,咕嚕嚕滾到他腳邊。
魏知悟面無表情走過去,上下看這間荒蕪的棚屋,已經達到危險建築的標準,應該儘早拆除。他默默地想,拿出手機準備聯繫安縣的社區民警,讓他們派幾個人來處理即將起飛的鐵皮。
屋檐上忽然出現一雙手,趴著翹起的彩鋼板,吃力地與風的力量抗爭。
那絕不是干體力活的手,白淨纖細,沒有任何繭子和傷口,指甲上塗著天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