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朝聞想好的一番說辭,全被哽在喉頭。見她漲紅一張臉,吳雅用手摸過桌上一支護手霜,邊抹手背邊說:「你不要心軟。與其同情別人,你倒不如好好為自己打算。你不要以為你在替我打工,替 b&a 打工,你是在替你自己的履歷打工。」她從桌上抽出一份文件,扔給關朝聞:「這個人合約到期了,不準備續約了。」
這位老譚 37 歲,一年時間裡有半年在泡病假,但居然神奇地一直在公司待著。關朝聞到他部門了解考勤、績效、業務工作等情況,按部就班準備著,給對方開出一封「畢業信」。到此為止,這一切都不難。但到了遞「畢業信」時,她的心情又低落起來。
那天約定時間,老譚來了。
關朝聞看他樣子,不像 37,倒像是 57 歲,臉色枯黃,看來不是泡著病假在外面做事那種,是真病號。他也不多話,非常安靜地辦著手續。那天下午,吳雅辦公室門一直關著,她本人沒露過面。
老譚走後,其他同事才竊聲討論。
「老譚真可惜啊,為公司付出了那麼多。」
「還是工廠的時候就在了,老臣子。金融危機時大量訂單取消,廠子快倒閉,是他到處跑業務,還提醒廠長要轉型。」
「喝酒喝壞身子了吧。老廠長雖退下來,但一直還是挺關照他的。可惜廠長去年也離開了。」
「現在是兒子要大刀闊斧搞改革的時代啦。」
關朝聞越聽越難過。眼睛盯著屏幕上那封「恭喜你從 b&a 畢業,祝福你擁有更美好更廣闊前程」的所謂畢業信,怎麼看都有兔死狐悲的悲壯感。她原本便有些失眠,早上更是凌晨五點多就醒來,再也睡不著。現在變得更加嚴重。
她在這種感覺中過了兩天,收到了老譚自殺的消息。
老譚自殺未遂,進了醫院。
關朝聞聽到消息時,手腳冰涼,腦子裡一直都是空空的。好一會兒,才看清楚眼前站了個吳雅,跟她說:「我去一趟醫院,你跟我一起。」
關朝聞傻傻愣愣,脫口就問:「去幹嘛?」
吳雅瞥一眼:「探病。」
關朝聞打了網約車,跟吳雅一塊兒到省人民醫院。附近有十六中,正是關朝聞小學男生上的學校。現在那個男生在美國當程式設計師,頭髮依然茂密,結婚前告訴關朝聞,自己也曾經喜歡過她,只是當時大家都沒踏出那一步。於是每次經過這邊,她都會花痴地對牢十六中感嘆一番。
但今天不一樣,她將小學男神拋到了腦後。因為上車不久,那個網約車司機就有點奇怪,一直從鏡子裡打量后座。她們都察覺到了,吳雅冷漠地將臉轉到窗外,關朝聞則低頭按手機。
過了一會兒,司機突然開口:「是去省醫看病嗎?還是探病?」
吳雅不吭聲,臉上流露出不願跟人搭話的表情。關朝聞心裡有兩個想法,一是,這司機怎麼打聽乘客隱私呢?二是,他的聲音好熟悉啊。她說,去探病。
司機半張臉藏在口罩下,哦了一下,忽然說:「那可得小心啊。我奶奶說,醫院那種地方,病氣重,你們可別沾染了什麼病氣。」他側過半張臉,加重了語氣,「你說是吧,吳總監?」
關朝聞這下忽然想起來這人是誰了。可不就是上個月被裁掉的老徐麼。那封畢業信,還是自己親手交給他的。她記得自己把頭埋得很低很低,怕碰上對方的目光。結果對方說:「你也是打工人,不怪你。但你總有一天明白我現在的滋味。」
吳雅淡淡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吭聲。
老徐接著說:「前段時間公司遇上困難,所以讓我們體諒難處,給我們降薪。我體諒了。後來,又說 p1 跟 p4 職級的錢要拉平,鼓勵年輕員工,我也接受了。結果等來了什麼?一封所謂的畢業信。」
吳雅一聲不吭,默默地看著外面,任由老徐陰陽怪氣了一路。車子駛近省醫,老徐說:「我知道你會投訴我。反正在你眼裡,只有冰冷的僱傭關係,別人吃不吃得上飯,你是不管的。」
下車後,吳雅一句話都沒說過。因為是關朝聞打的車,她小心翼翼問:「要不要給他一個差評投訴——」
「不用了。」吳雅在小賣部拎了個果籃,低頭掃碼,「雖然作為網約車司機,他的行為是不專業的,他的服務是不合格的,不過——」
到底不過什麼?吳雅將後半句話吞掉了,一直到住院部里都沒提起過。她們順著病房號一路找過去,找到那個病房前時,有個神色憔悴的黃色衣服女人提著熱水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