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要找個空位坐下,眼皮一抬,居然見到丁卓站在那兒。廣州長夜裡,他穿一身淺色襯衣,腿細肩寬,站在那兒抽著煙,看似在等車。
他也看到俞英,手裡叼著煙,到處打量掐滅香菸的垃圾桶。俞英拿過隔壁桌某人喝剩一口水的紙杯,遞過去。
丁卓擲入菸頭。橘色的光噗一下,在水裡滅掉。
「點解喺度?」(怎麼在這兒?)
「同人傾 d 嘢,部車到呢附近壞咗。(跟人聊點事,車子到附近壞了)」他不想跟拖車,另外等一輛。說著,看一眼俞英,她遞過去手上的牛腩,香味飄來,「食唔食?(吃嗎)」
他還沒回應,她已將盒子拿回來,「差點忘了,你不吃平民美食。」
「我就是吃這些長大的。」丁卓說著,轉身走到老闆那兒,要一碟炒牛河,提醒老闆別下太多油。等待時,他低頭取消約車,轉頭看俞英,她已經找到一張空桌,正用桌上的廉價劣質抽紙擦桌子。
他捧一碟干炒牛河,坐到俞英跟前。他官仔骨骨,乾淨齊理,看起來跟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他又抽幾張紙,把桌面反覆擦拭,坐下來,拆開一雙一次性筷子,開始吃。
俞英問:「你不適應這種環境吧?」
「我小時候,澳門就是這樣的,橫街窄巷,老居民樓,街坊鄰里充滿人情味。小城生產玩具、塑料花,有很多小作坊工廠。」他用筷子挑沒那麼油膩的牛肉片,「只是新區搖身一變,空氣中都是金錢、豪車跟香水的味道。」
「你更懷念小時候的澳門?」
「當然會。但是從理性角度來看,現在這樣對當地居民會更有利。」富人在棕櫚樹下嘆咖啡,去米其林餐廳吃晚飯,豪華跑車擱在大太陽下,轉角便是巴洛克風格教堂。本地居民每年從政府那兒領錢,生活區依然街窄人多,樓房密度高,生活節奏慢。
「你們男人考慮問題,都只從利弊出發嗎?你看,你挖了高超團隊,又把我們的元宇宙項目搬走,我還跟你坐在這兒吃夜宵。」
丁卓看一下她,反應極快:「我們男人?你說的除了我,還有誰?」
俞英無聲地咀嚼著牛腩。這塊兒牛筋有點硬啊。
他問:「你跟佟山怎樣了?」
「沒怎樣。」牛腩汁真香。
「有些男人,對年少時愛而不得的人或事,會有執念。但一旦到手,就失去了意義。」
「那你呢,丁生?你有什麼愛而不得的人或事嗎?」轉移話題,誰不會呢。
丁卓突然說:「這塊牛河好吃,你試一下。」他夾一口,放到俞英的飯盒裡。俞英心想:我轉話題,他也轉?但奈何牛河真的很好吃,她完全無力招架。
丁卓看著她:「好吃?」
「嗯。」
他非常難得,輕輕笑一笑,突然又說,「你嘴邊有點髒了。」
俞英正要抬手擦,丁卓的手卻已越過桌面,手指觸碰她唇邊位置,在那裡擦了一下。他擦得很輕,觸感如羽毛拂過。
俞英像雕像,不動。
丁卓的手指在她下顎跟臉頰之間,久久停留。
俞英將手搭在他手背上,在他手腕即將翻轉之際,撥開他手,笑嘻嘻,「哪裡髒了?我自己來。」接著便用手背,胡亂擦兩下嘴角跟臉頰。
丁卓不語,低頭吃兩口牛河。他擅長克制,不允許自己有不受控的情緒。剛才那隻手已經越界,越過他能容許的範圍。
周圍的桌子漸空,凌晨兩點,店家打烊。他們在深夜長街上道別,說聲遲到的中秋快樂,各自上車,分道揚鑣。
第62章 業界地震
「藝術圈就是這樣黑。只要一個藝術家被捧上去,就算他出了事,為了不讓他的作品貶值,圈子裡都要繼續粉飾太平。」一頭紅毛的藝術攝影師喝醉,說完這句話,趴在桌上,再起不來。
鍾尤文把他弄到網約車裡,叮囑他的同路人把他看好,在酒吧外慢慢抽一支煙。
有女生過來借火。
他摸到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啪地點燃。女生將香菸叼在嘴裡,腦袋靠過來,身上香水味也飄到他鼻子下。
女生吐一口煙,笑笑:「一個人?」
他隨口:「朋友在裡面。」
「女朋友嗎?」女生撣了撣菸灰。
他想說男朋友,但又覺得這樣作弄別人不好。這時關靜走過來,拍拍鍾尤文肩膀,「你在這裡啊。」鍾尤文跟著關靜進去,聽到女生在身後,從鼻子裡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