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汶放下腿,她說:「我看新聞了。福利院的事情傳到網上。他們說,證據很充分呢。」
「嗯。」高希言站起來,打開冰箱取出牛奶,遞給張秀汶,「喝嗎?」
張秀汶搖搖頭,還在小心地看她,「那些證據,上面都有詳細的時間地點……他們說是匿名舉報,是你嗎?」
高希言拿起牛奶瓶,像在自言自語,「我先幫你熱一下。」轉身塞入微波爐,回頭見張秀汶跟在自己身後,寸步不離,像只終於找到主人的貓。
張秀汶說:「我是跟外部社會脫節,但我不是笨。你以前有個小本本,經常在上面畫畫,寫拉丁文符號跟數字符號,不讓任何人看,即使我們看了也不懂。上面記錄的就是證據吧?是你將證據發到網上,寄給媒體,才引來警方關注。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誰會這樣做。其他人……包括我在內,都已經麻木。我們已經習慣了地獄,只有你,一直在想怎樣將地獄燒毀。」
微波爐發出「叮」的聲音。高希言按下開關,戴上隔熱手套,將牛奶推到張秀汶跟前。她摘下手套,用手攏了攏頭髮,「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你會有新的生活,會有新的人生。你不是一直說想考大學嗎?明天就去報個輔導班。」
像有人點燃一根火柴,照亮了幻象。張秀汶將腦袋埋在高希言肩頭上,像小孩學語般重複她的話:「都過去了。我們都會有新的生活。」
高希言看著窗外,嘉華西餅那四個字,在她眼中閃著近乎妖異的光。她低聲,似在自言自語:「我還有事要做。在完成之前,我不配擁有新的生活。」
這天晚上,張秀汶靠在高希言身邊,聽她念《基督山伯爵》——
「惡人是不會簡單死去的。因為上帝還要關照他們,用他們做報復的工具。」
張秀汶似懂非懂地聽著。翻了個身,在快要入睡前,她打著呵欠問:「還在看這本書?你從進福利院開始就看,還沒看完嗎……」
「等我手頭那件事完了,這本書也就看完了。」高希言合上書,將床頭燈擰滅,輕輕吻張秀汶額頭,跟她說晚安。
第9章 【9】我把東西還給你
高希言替張秀汶報了補習社,帶她熟悉周邊環境,教她怎樣坐小巴,去哪家餐館吃飯。
在便利店買新濠通,避開上下班尖峰時段。在新濠市區乘坐公共汽車濠幣 32 元,往氹仔濠幣 42 元,往路環濠幣 5 元,往黑沙海灘濠幣 64 元,往機場濠幣 42 元。但不要走太遠,我不放心你。不要跟遊客搶水蟹粥跟肉鬆杏仁餅,樓下面鋪的餐蛋面跟公仔麵就夠正,只是老闆有點色眯眯,老闆娘容易算錯數。不想吃飯時,去隔壁家吃碗薑汁撞奶,傍晚的燕窩蛋撻新鮮出爐。木糠布丁軟綿細滑,我戒甜食已久,但我知道你喜歡。
當然了,你開心就好。
張秀汶是開心的。原來自由是這樣一種感覺。跟大家在一起,男人也變得不那麼可怕。才上了兩天課,補習社就有同學約她一起出去玩,她驚怯地看著他們。回家告訴高希言,她從厚厚的書中抬起頭來,讓她一切小心。
張秀汶跟同學一起去 ktv,十年前的歌對她來說都是新歌,她只能點聖誕歌曲,jl bells jl bells,一遍一遍地唱,jl all the way,以童聲唱聖詩的奇怪腔調。大家都笑作一團,她不知道別人為什麼笑,只覺得很開心,也笑,笑聲散在黑暗裡。
高希言很忙,早出晚歸,依舊神秘。張秀汶不知道她在忙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何依舊神色凝重。
「希言,你開心嗎?」早餐飯桌上,她給三明治塗上果醬,遞給她。
高希言接過三明治,不回答,只催促張秀汶快點吃,不要遲到。
這些天來,高希言一直在查父親的事。她白天在圖書館,將父親當年發表過的論文全部找出來,又搜索期刊雜誌,整理他歷年在新濠聖心醫院的經歷。
《基督山伯爵》里說,想知道是誰害你,只要看看誰從中得利。
但父親的事情,跟誰有關?誰從中得利?他跟什麼人有聯繫?她擰乾熱毛巾,敷在臉上,橫躺在床上。怎麼想,都沒有頭緒。
這天晚上,她回來得晚。背包里放著父親學術論文,跟他歷年出席活動的雜誌報導剪頁影印本。從圖書館出來,她上了小巴,車子開到利來大廈附近熄火,司機下車查看,氣鼓鼓地上車,打電話 call 救兵。其他乘客陸陸續續下了車,高希言也跟著下了車,打算走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