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言上前一步:「你後面有什麼打算?」
這時,房門被推開,一個護士走進來。她抬眼見到高希言跟周禮,目光在兩人臉上划過,面無表情地徑直走向張秀汶。走到床沿,她又看了周禮一眼,突然低聲「咦」了一下。
周禮跟高希言對視一眼,知道這個護士是認出他來了。高希言抓起扔在張秀汶床邊的外套,匆匆披上:「我們出去說。」
山頂醫院不是這醫院的正式名稱,但新濠人都這麼喊。夜晚時分,醫院樓下大花園裡的人比白天少多了,但還是可以看到有些家屬陪著病患在散步。高希言跟周禮並肩而行,眼前經過的人,無論男女,都在看周禮——看那個被媒體網絡挖出並扭曲掉所有過往的人,看那個被大眾輿論的唾液浸泡過的人。
高希言有點不高興,但再看周禮,卻很坦然。
周禮反過來問她有什麼打算。「你說過,報仇後就要繼續念書。還是學醫嗎?」
「學醫是一定的。發生了那麼多事,雖然我曾經想過,也許學法律更好,能夠幫助更多人。但學醫才終究是我的理想。」
周禮笑:「志願還是港大?」
「啊不,我想去北京。」她說,「看能不能考上協和醫大。」
周禮說:「野心不小。看來很有信心。」又說,「祝你成功。「
「不,正是因為沒有信心。過去三年,我浪費了太多時間,讓我用一年時間追回來太吃力,而且我不確定是否值得。倒不如利用自己新濠居民的身份,考國內大學,難度要小得多。」
周禮點點頭。
高希言問:「那你呢?」
「我還沒想好。」周禮說。
他沒告訴高希言,在他出事前,徐瀟就多次勸他辭掉聖心醫院的工作,跟他合作搞 ai 醫療。最後一次見徐瀟,是在獄中,那傢伙哭喪著臉跟他說,叫他出來後去內地找他,只要他徐瀟在,就一定有周禮吃飯的地方。 徐瀟說,他們的團隊在搭建針對慢性病的 ai 問診平台,五年內可實現「線上看病-ai 醫生開處方-人類醫生審核-合資質藥店搶單送藥」的流程。「前途光明,人手緊缺,你到時候一定要來找我!」
兩人正慢慢走著,不知不覺離開醫院已有一段路程。他們沿著馬路人流走著,漸漸走到鬧市區。走到八佰伴門前時,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高希言正要從包里掏傘,那雨卻下得更大了,周禮拉住她,說:「避一下雨吧。」
因為突如其來的雨,路上再見不到行人。人們紛紛走到商場跟餐館裡面避雨,只有他倆站在商店門外。
雨聲嘩嘩,整座城市都被雨水籠罩。高希言轉過臉,見到有水汽被夜風吹來,撲到周禮臉上。她想起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時候,他們倆在外面,路上突然下雨,兩人在路邊躲起了雨。那一刻,她多麼希望時間停留,身旁永遠是這個男人。
但現在,現在算什麼呢?他們走了一路,說了一路,但誰都沒再提過高倫這個人。
高希言現在知道,禮哥哥還是那個禮哥哥。他被爹地迷惑,不慎協助他自殺。他被迫留在契爺身邊,但是他也暗中搜集了契爺的犯罪證據,為推倒整個犯罪集團立下最大功勞。他身為契爺的耳目進入高家,但是他最終愛上了自己所飾演的那個角色。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過得了自己那一關。當她看著禮哥哥那雙手時,她無法不想起,當日正是這雙手,結束了爹地的生命。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有積水。穿著學校制服,沒帶傘的中學男生將書包頂在頭上,匆匆跑過八佰伴門前,一雙腳濺起了積水。雨水不斷注入水坑中,城市聲落入了水中。
這雨聲這樣大,周遭沒有人能聽得見他們說話。
高希言再次轉過頭去看周禮,他也恰好轉過頭來,她終於開口,問:「爹地做的那些事,要不要告訴警方?」
「這取決於你。」
外面的雨傾瀉得更暴烈,路上只有雨水,再沒有了人影。高希言異常地沉默。她知道了爹地是什麼樣的人,但不見得,她樂意將爹地的真面目暴露在大眾面前。中國人總是為死者諱,更何況那個是她的父親,是大眾眼中的好人。
周禮看著她:「如果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不要貿然去做一件事。」
高希言嘆了口氣,露出苦澀的微笑:「我想,我總有一天會有足夠心理準備的。」她抬頭看周禮,「到時候,你會幫助我的,是吧?」
外面的雨傾瀉得更暴烈,路上只有雨水,再沒有了人影。風聲裹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