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念做這樣的事也是頭一遭,看著他那深入皮肉的傷,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會弄疼他。所以,她跪坐在他身邊,投注進萬分的注意力在他的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小心。
等她將藥上完,才發覺額上都沁出了汗。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汗,便要下床。
賀南霄拉住了她的腕子,不讓她走。
方念不說話,仍賭氣地看著他。
「辛苦你了。」他說。
「我錯了。」他又說。
「錯在哪兒?」方念終於肯開口。
賀南霄笑了一下,有一個算一個,將可能成為自己「罪行」的事都細數了一遍:「錯在……回來沒有第一時間找你;錯在……受傷了不告訴你反而告訴別人;錯在……應該主動過去跟你認錯,而不是辛苦你跑一趟來我這裡;還有……還有沒能遵守對你的承諾,也是我的錯。」
「承諾?」方念不知他所指。
賀南霄小心地側過身,仍舊拉著她的手說:「嗯,說好要給你帶家鄉的土雞,卻沒能帶來……」
他真誠而略顯遺憾的語氣讓方念忍不住笑了出來,「誰稀罕你的雞了?」
賀南霄見她終於笑了,心裡頭很是高興。他鬆開她的手腕,輕拍了自己身邊的位置,柔聲說:「原諒我的話,就躺下來陪陪我,好不好?」
方念看著他,不由得再關注到他赤裸著的上半身,心臟「砰砰」地猛跳了兩下。
賀南霄見她猶豫不決,便要撐著身子起來,「我躺著,你站著,說話總不能好好地說,我也起來罷……」
他強撐的樣子讓方念心軟,於是她俯身,將他扶住,「你別起來了,躺……躺著吧……」
賀南霄又被她扶著躺下,而後眼巴巴地望著她。方念紅著臉,下榻不是,躺下也不是,咬著唇仍跪坐在那裡。
賀南霄伸手,小心地去勾住她的一根手指。
方念的心又快速地跳,那根被他勾住的手指仿佛有種莫名的牽引力,將她整個人都牽引著,躺到了他身邊。
手指還勾纏在一起,兩人已是面對著面,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她看見賀南霄微微揚唇看著自己,仍是難為情。
「你……」她想說話緩解一下此時略顯尷尬的氣氛,卻一時想不出要說什麼,平日伶牙俐齒的姑娘突然結巴了起來。
賀南霄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我這次回鄉,是為了退婚。」
他低聲開口,終究主動說起這件事:「背上的傷,算是還了女方家的情,往後便不再有糾纏了。」
方念聽到這話,驚得人都懵了。她呆呆地看著他,立時又想起那些駭人的傷,喉嚨便一陣陣發緊。
秀香與他,算起來是一同長大的。只是從小他與她兄長走得比較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姑娘對自己的情意。她哥哥年長他五歲,當過兵,立過功,賀南霄一直以他為榜樣。後來因為參戰斷了腿,不能再留在部隊,便回到了鄉中。而正因為那場戰爭,在精神上出了一點問題。對待自家人還好,對待外人有種近乎變態的偏執。
秀香是個善良的姑娘,卻也是個死心眼的姑娘,當初就因為賀母一句「給我家老二當媳婦兒」的話,她便認定了自己是賀家的人。這些年,賀南霄常年在外,秀香便一心一意地照顧賀母,這讓賀母十分過意不去,便替兒子做了主,請了媒婆正式定下了這門婚事。哪知賀南霄這次回來,說的竟是要退婚的事。秀香哥哥得知後,二話不說便抄起舊日跟他上過戰場的馬鞭,怒氣沖沖地往賀家去……
母親面前,賀南霄跪在那裡,一聲也不吭地任那馬鞭抽在自己身上。他看見母親淚流滿面卻不敢哭出聲,便更加知道,這頓打他必須得挨下去。這是欠人家的,就算沒了命,也必須得還……
最後,還是秀香和她嫂子趕過來,才拉住了秀香哥哥近乎瘋狂的抽打。
之後,秀香跪在他母親的面前,哭著求著讓他們原諒哥哥。母親心軟,讓賀南霄看一看秀香,看一看秀香,而他狠下心,帶著一身的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一日都沒逗留……
這是事情的全部,而這些,賀南霄並不敢對方念細說。既然已經為她傷了一個女人,就要更好地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點傷。
他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怕她胡思亂想,又怕她難過,便雲淡風輕地笑著說:「總之,算是順利的。沒有白回去一趟。」
方念又哭了,可她顧不上那些,伸手捧住他始終微笑的臉,唇便貼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