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是個伶俐的女子,她不止感恩這些長輩的照拂,還在酒桌上切實談成了幾樁生意。方誠遺留下來的那些未收尾的生意,被她低價盤了出去。還有她未竟的香薰事業,在她離開南京前,迫切需要開拓另外的市場。已有幾位在西洋置有產業的叔伯應了她的約,明日就隨她到倉庫里看看她那些自製的香薰蠟燭。
賀母這一晚,算是見識了一番這些人上人的有效社交。而對於方念,她也有了不一樣的印象——此女絕非池中物,不論是眼界還是格局,都不是秀香之類村野之女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兒子在這樣的感情里,會輸得徹底。
怎能不輸?連她也無法抵禦。要這姑娘為妾的念頭漸漸淡了,而說服兒子好好成一門親的想法大概率也是要覆滅。老太太在這一晚見到了從未見過的新奇世界,也因這個世界從而顛覆了自己幾十年來固守的認知。那句戲詞唱得有理:「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她一個只有兒沒有孫的人,更不應該為此糾結許多。世道艱辛多變化,今時仍能聽戲享樂,應當及時珍惜。
宴會散後,柳亭芳用自己的車送她們回家。路上他都在與賀母愉快交談,而方念在一旁只是偶爾附和,並不插話。安安靜靜的,與方才在觥籌交錯間與人侃侃而談的模樣很不一樣。
賀母想到這些,再想到她的出身、她的兄長,便不由得生出一些為人母才會有的惻隱之心。她拿餘光悄悄瞄了方念一眼,見她只是默默地看著車窗,仿佛處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於是便開口說了一句:「小小年紀,別有太多心事,傷身,也傷心。」
方念微微一怔愣,才發覺賀母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忽而她心頭起了一絲微瀾。她轉過頭來,對著賀母笑了笑,輕輕頷首。
坐在前頭副駕上的柳亭芳也默默笑了一下,順著賀母的話說道:「你就是太要強了。只能盡力而為的事,你奔著必須完成的目標去做。而能夠完成的事,你卻又在想怎樣才能事半功倍。你說,你不累,誰累?」
「怎麼成了我的聲討大會?」方念玩笑了一句,繼而說,「雖然大哥創下的家業已經敗了,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它全都敗光。」
柳亭芳與賀母都沒再說話,可他們心裡都一樣清楚,這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姑娘,有著尋常人難有的擔當。
……
車行至賀南霄的房前停下,而賀南霄早就等在了外面。
他上前,為坐在車后座上的兩位女士開了車門。一整晚的憂心,在看到母親拉她手的那一刻,徹底煙消雲散了。
先下車的賀母,在車外站定後,伸手到車裡。
方念將手搭到她的手上,很乖巧地從車裡下來。
這畫面對賀南霄來說太不可思議了。他走到柳亭芳那邊的車窗旁,低聲地問:「什麼情況?」
柳亭芳笑而不答,只是說:「還請賀將軍轉告您的女朋友,讓她稍稍留步,我有話要對她說。」
賀南霄看了一眼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方念,見她正與母親說話,故而轉對柳亭芳說:「有什麼話,我可以代為轉達。」
柳亭芳笑著搖搖頭,「只對她一個人說。過了今晚怕是就沒有機會了。」
賀南霄明白,於是在極度不想打擾那兩位女士的情況下,仍是過去打斷了她們的對話,「娘,柳老闆有事要與方念說。我陪您先進屋去吧?」
賀母往汽車那看了一眼,只見柳亭芳將頭伸出車窗,對著賀母揮了揮手,「伯母!哪天讓念念帶您來我家,我請幾位朋友過來,您想聽什麼,到時候隨意點!」
賀母笑著,也舉起一隻手揮了揮,對他說道:「到時去,一定去。」
母親這樣的狀態賀南霄極少見到,故而他心裡欣慰得偷偷去拉了一下方念的手。
方念怕被發現,趕緊將手抽了回來。而後,紅著臉還要強裝鎮定地對賀母說:「您先回去歇著,一會兒我給您把這唱片試放了聽聽。您等我回來,霄子他不會。」
這一聲隨了賀母的稱呼,惹得賀南霄心裡發亂。方念沒敢看他,說完便跑向柳亭芳那裡……
等那母子兩人進到房子裡,柳亭芳下車,帶著方念在路燈下一邊走,一邊說:「你要我找的那個人,我已經找到了。他想讓我轉達你,賀將軍之才該用來真正報國,方小姐若是能說服他參加我黨,我們必將熱烈歡迎。相救之事不算在內,若有機會,還是要報小姐當年的恩情。」
方念聽他說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要在這件事上說服賀南霄,她的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