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肢讓他的步伐不那麼穩健,可他始終沒有停步,連頭也不回地高聲回她:「我去找人!你去報警!」
方念緊緊攥著拳怔在了原地,關於這件事,她已經有了完全肯定的猜想。
阿納托利從自己的黑西服兜里掏出一塊錫紙包著的方糖,塞到方念攥著拳的手裡。
他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和伊萬諾維奇先生都會盡全力。」
方念紅著眼,看了看手裡那塊糖,又抬頭看了看阿納托利以及他身後那些比警察可要狠了百倍的黑衣人,異常冷靜地回答說:「謝謝,我需要伊萬諾維奇先生的幫助。」
第八十八章 活著
時間已過去五個小時,孩子沒有回來,賀南霄沒有回來,阿納托利派出去的打手們也沒回來。嚴知行坐不住了,拎起槍就要往外走。
方念起身將他拉住,冷靜道:「再等一等。這裡我們不熟,還是不要盲目地去找。」
嚴知行回頭瞪向她,那滿眼的紅血絲,仿佛淬了血一般,「等?她不是你女兒,你當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坐著等。你覺得我能像你一樣嗎?」
嚴知行的話像就像一根冷冰冰的鋼針,直戳方念的心。攥在他胳膊上的手一點點鬆開,她與他那雙令人駭懼的眼睛對視著,冷笑了一聲:「終於想起她是你的女兒,四年了,真是不容易……」
這句譏諷本該是讓嚴知行無地自容的,然而此時只會更加激怒於他。他伸手,一把揪住方念的旗袍衣襟,將她單薄的身子生拽到自己面前。
「不要跟我提這四年。因為你,我已經快瘋了……」那雙淬了血的眼睛模糊了,含在眼底的淚水壓制住了即將湧上頭的怒火。
這便又是另一根尖銳的針,戳向她。方念輕皺了眉頭,努力忍著,才沒讓噙著的眼淚落下,「你大可將所有的罪責都怪在我頭上。嚴知行,我認。只要小泥鰍能平安回來,你就算拿槍斃了我,我也沒有任何怨言。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孩子的。」不管怎麼說,霍曉敏要針對的人是她,與其他人沒有半點關係。尤其想到是小泥鰍替自己受了罪,方念心裡更加難受。
「走吧。」她說,步子已經邁到嚴知行的前面去,「留吳媽他們在這等著,我同你一起去找。」不管找不找得到,不管是不是盲目地找,只要這能讓嚴知行好受一點,只要這能消減一點自己的罪孽,那她的確應該為此不顧一切。
見她這般,方才失去理智的嚴知行反倒躊躇了。偌大的莫斯科,他們人生地不熟,要在毫無頭緒中找到一個孩子,無異於沒頭的蒼蠅滿處亂竄。除了白白耗費精力和時間,並無多大用處。正在思忖間,只聽外面傳來一聲聲吳媽的高喊:「小姐——我的小姐啊——您可算回來了啊——」
方念一怔,當即拉住嚴知行往外跑去。
走廊上,穿黑西服的俄國打手們二十來個都在,分列兩排。為首那一個,手裡抱著的便是小泥鰍。只見吳媽被宗叔攙著,邊哭邊哆嗦地要伸手去抱,方念同嚴知行趕忙跑了上去。
「我來吧。」嚴知行搶在了她的前頭,將已經睡熟的女兒從俄國男人手裡接了過來。
方念空空的一雙手慢慢收回來,關切的眼神卻無法從小泥鰍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上收回。而她的心,除了在這孩子身上外,也在擔憂著另一個人……
嚴知行手裡抱著孩子,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便將她的心事全都看穿。
「我來照顧她就好。」他往人群最後看了看,又對她說:「你過去吧,先替我謝謝他。」
方念伸手,輕輕撥開粘在小泥鰍臉上的細軟髮絲,這才抬頭看向嚴知行,「我說過的話,算話的。我欠你們父女的,怎麼還都可以。」
嚴知行搖頭笑笑,「那同我結婚,也可以麼?」
方念愣住,頭便又垂了下去。
嚴知行騰出一隻手來,將她身前略皺的衣襟稍整了一下,說道:「玩笑話,你又當真了……行了,趕緊去吧。我也該盡一盡父親的責任了。」
說完這話,他便不再等著方念的回應,抱著懷裡的孩子往自己那間房走去。
方念這才慢慢抬起頭,往走廊遠處,人群盡頭望去——
獨腿的男人斜靠在牆上,嘴裡叼著一支未點燃的煙,形容疲憊,卻又是難得地放了松。
方念不緊不慢地往他那走,她以為自己不緊不慢,實則近乎小跑。
他抬頭看到她來,便取下嘴裡那支煙,塞回了兜里。
雙手撐著牆,想要站直,卻沒來得及在她來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