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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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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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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沒有任何人能告訴譚嘉爍:二十年前,她的媽媽為什麼會在一個細雨連綿的下午,和另外一個似乎陌生的男人,同時死於傅長松之手。沒錯,她非常確信那一天是細雨連綿,因為她甚至在市圖書館找到了案情發生當天的報紙。頭版最重要的新聞,是市長接待了來自本省旅美商會返鄉團的客人,在第六版登載了一則走失兒童的尋人啟事。她本不打算把這麼多無關的信息記得牢牢的,但她無法自控。母親的死是一頁紙上最後的句號,而這些完全無關的細節就是紙面上散落的灰塵。她那時只有二十八歲,代表著她生命的這張紙片既輕又薄,上面的字跡因為多年的水浸和蟲咬已經所剩無幾。譚嘉爍明白,她需要奇蹟才能讓這一切重現,而面會刑滿出獄的殺人兇手,是她為了實現奇蹟而必須邁出的第一步。

晚上六點半,傅寶雲攀上荒廢草坪之中的一架木梯子,翻越圍牆,回到旺秀小區。沒有人知道是誰把這梯子搭在牆邊的,自從小區正門大路開始徹底翻修以來,其南側就多了這一條捷徑。雖然數次有人以防盜為由把它移走,但是兩三天之後總會放回來。她仔細看了一下腳下情況才落地,因為有時候會有小孩在附近灑玻璃渣。

「小傅,下班了?」

走到小區西邊拐角的時候,正在自建散養雞欄里蹲著的全大伯直起腰來,和傅寶雲打招呼。

「誒,下班了。您餵雞啊?」

「不是,這雞好像有點下白痢,我看一眼。本來說讓你帶一隻回家給你媽補補身子,這次就算了。」

「沒事,您不用惦記,我媽沒什麼大毛病。」

瘸了一隻腿的全大伯笑著點點頭,慢慢蹲下去,捏住一隻雞的尾巴,掀起來看。這腿早就瘸了,但現在無論誰問起,他都會說是去年到住建局討說法的時候被打成這樣的。旺秀小區都是廉租房,當年符合條件的低保戶到此申請的時候,卻被告知只賣不租。相比全市均價,這些房子的價格低得十分誘人,所以許多家庭還是東拼西湊買了房,卻只收到蓋了章的收款條,快十年了正規手續都沒辦下來。曾有記者來過幾趟,也曾有外人來晃蕩提醒居民不要隨便亂說話,最近一切都消停了。既然小區沒人管理,也沒人來驅趕,大家也就這麼住著。也有人懷著希望,說等手續齊了,門口的大路修好,對面商場招商,這房子一定漲,所以現在這點苦頭也吃得,總比那些住斷水斷電小區的人好多了。每次鄰居聊起這樣的願景,傅寶雲也只能頻頻點頭。

打開六棟502號房門之前,傅寶雲就聞到了昨天吃剩的青蒜肉片的味道。一進門,客廳的對面就是廚房,她的媽媽蔣蕾正在往鍋里滴生抽,然後繼續翻炒。

「媽,你怎麼起來了?不是說了讓你多休息一天嗎。」傅寶雲脫下制服搭在椅子背上,走進廚房。

「我餓了,等你下班回來都什麼時候。飯也熱好了。」蔣蕾自覺地把鍋鏟讓給女兒,從狹窄的門口挪出去。隨著年歲增長,她的身體在日夜勞作中反而越來越圓胖。三天以前,她半夜兩點在燒烤攤挪動啤酒箱的時候突然昏厥了,攤位老闆叫嚷數次啤酒補貨卻沒人答應,這才發現倒在路邊的她。傅寶雲勸她去醫院,她不去,自我診斷說是肝火上炎,在燒烤攤油煙辣椒的刺激多了,頭暈尿黃耳鳴,靜養幾天就好。

「我下午已經睡足了,」在客廳坐下的蔣蕾說,「精神好得很,趕緊吃了好晚上去上班。」

昨天和燒烤攤老闆通過電話之後,傅寶雲很確定媽媽已經丟了那份工作。但她知道,勸媽媽留在家裡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辦法是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也許媽媽今晚出門明早回來的時候,已經在小吃街的另一家店找到了工。

十分鐘後,母女倆坐下來吃飯。傅寶雲左手拿起手機,發現譚嘉爍給她發了一條:「很高興認識你!保持聯繫」。

在今天短暫的會面中,傅寶雲覺得對方並不擅長社交,這條生硬的微信也是證據。她還沒有真正消化譚嘉爍所說的一切,只有那句「感謝費一萬元」,反覆出現在她腦中。高考落榜後,母親願意供養她復讀,但她非常清楚連三本線都夠不著的自己,沒有動力和能耐回到課堂。如今這份洗車場工作,是她打工數年以來最穩定的一個崗位,工資也不到四千。而譚嘉爍,不像是一個會因為一萬元而愁眉苦臉的人。

「聽見我說話了嗎?又玩手機玩得走神。」蔣蕾說。「明後天我們一起把屋裡好好打掃一下。」

「為什麼?」

「你爸可能要回來。」

傅寶雲抬起頭。她剛剛還在想該怎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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