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她的父親回頭。他不到六十歲,但看起來遠比其年齡衰老。他突然伸出左手,朝著女兒作出阻攔的手勢,說:「你站住!不要過來!」
「爸,是我,一曼。」
「這裡是犯罪現場!」他稍微弓腰,右手食指放在耳邊。「你聽。有青蛙在叫。死人……在叫。活人也在叫。跟著聲音,就有線索……」
他轉向左邊,慢慢往前走,右邊腳掌有一半懸空了。
「爸!」
「小胡啊小胡,」他持續接近天台邊緣轉角,之前嚴肅的臉突然展露出微笑,「你立了大功,馬隊一直很看重你,你兢兢業業,一步一個腳印,實現了破案率的突破,為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胡一曼緊咬嘴唇。她回過頭,對副院長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待副院長靠近,胡一曼輕聲說,你放鬆點,配合我。副院長遲疑片刻,點點頭。胡一曼右手一把夾住了副院長的脖子,強迫著他一起移動到月光更亮的地方,更慣用的左手從皮帶扣腰包里拿出了一把摺疊刀,對著副院長側臉。副院長身體抖震了一下,胡一曼說,別動了,出事都是你的責任。然後她抬高聲音:
「打劫了!」
父親停住了,把頭轉過來。
「喂!」胡一曼大動作甩動摺疊刀。「這裡打劫!」
父親看著這一幕,眼神中滿是迷惑,仿佛要在彌天大霧裡找出一根蜘蛛絲。他沉默,不動,胡一曼也不動,右胳膊清晰地感覺到副院長脖頸上的胡茬子。
對峙的持續時間比胡一曼想像中要久。她感覺有一隻看不見的沙漏替換了她的身體,沙子無情地從她的腦部方向簌簌落在腳步方向,等全部落下去了,她除了衝上去抓人,估計也沒轍了。
「報告馬隊,發現情況!……好,我就在現場,我立刻處理,」父親朝著沒人看的方向說完這句話,然後轉向女兒,「冷靜一下,我是警察,快放開他。」
「你過來我就放開他。」
「快把刀放下。」
「你先從欄杆翻進來。」
父親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雙手按著欄杆,往上一撐,簡直可稱矯健。但這一把沒撐上去,身子反而往下縮。胡一曼差點慘叫,而父親又加了一把力,這次撐上來了,腹部壓著欄杆邊緣,往前一轉,屁股著地。他按著膝蓋徐徐站起,似乎是因為摔了這一下,剛才很嚴肅的表情變得有些懵。胡一曼後退兩步,說,你過來。他眨了眨眼,也就慢慢地跟了過去。胡一曼迅速收起刀,一把推開副院長,上前抱住父親,感受到手掌心滿滿一把正在顫抖的皮包骨,她呼出一口長氣。
下樓梯的時候,父親仿佛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一隻手緊緊摟住胡一曼的腰,頭部靠在她胸脯上。這讓她不適,但她不能鬆手。
「英子,天冷了,回家吧。」
英子是他年輕時對胡一曼母親的愛稱。
「好,我們回家。」
在護工的幫助下,她把父親送回臥室。給他蓋上鋪蓋後,他抬著頭,看著天花板,眼神中有一種隱現的愁緒,嘴唇閉得死死的。但他的手依然緊緊握著女兒的手。胡一曼不得不把父親的手指一隻只掰開,收回被子裡。
她和副院長走進辦公室。一關上門,她說:「你們天台就不能安裝鐵絲網嗎?」
「怎麼可能呢?我們是敬老院,不是牢房。來參觀的老人家,一抬頭,看見樓頂上都是鐵絲網,他們會怎麼想?而且這本質上不是我們的……」
他把話咽進去了。
「你想說不是你們的問題?」胡一曼說。「是這個意思對吧?安排給我爸那個護工,你不是說他是摔跤隊退下來的嗎?我看著他一身橫肉累累的,怎麼連我爸都攔不住?」
「你爸趁他回頭,抄著輸液架就干,一點預警都沒有,誰攔得住啊,我們也不能把他捆起來。」院長意識到自己態度過於急躁,咳嗽一聲,在皮椅子上坐下,放低了聲音。「小胡,你爸情況很特殊,大部分情況下人很老實,但有時候就突然翻臉不認人……你要是覺得我們管理疏忽,我們可以改進,但說到底,我們是敬老院。」
「我明白。不是精神病院。我當然明白了。」
「你陰陽怪氣有什麼用,這是事實。我們資質有限,不是什麼情況都能處理的。為了令堂的晚年生活,你得仔細考慮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胡一曼沉默著,把頭埋在雙手之中。她只能承認,副院長說得句句在理。
「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