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鐘之後就有人敲門了。
「進來。」
胡一曼進屋。她看起來非常遲疑,像正要越過一片不知其深淺的沼澤地。
「你等什麼。有事直說。」
「譚總,」她說,「我想問一下,能不能給我爸爸轉院。那家敬老院不太適合他。」
譚懷勝一邊把手指當作鞋拔子,撐開鞋幫,把腳掌塞進去,一邊抬頭皺眉看著胡一曼。
「轉院?」
不等胡一曼接話,他繼續說:「幫我倒點熱水。」
胡一曼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走到房間另一角。在背對著譚懷勝,用保溫壺倒水的時候,她想,
肯定不會順利,但該說的一定要鼓起勇氣說出來
。她回到茶几前,把杯子遞給譚懷勝。譚懷勝從衣兜里拿出一小藥盒,服用兩小粒藥丸,覺得起床氣快收斂了,又沉默地盯著胡一曼看了一會兒。
「德心是我們全市規格最高的敬老院了。我知道你孝順,但是這沒法再升級了。要是轉到外地,那也不方便。」
「不是待遇的問題。我爸現在精神狀態很差,可能要去正規的醫療機構。」
「他怎麼了?你帶醫生去看了?」
「沒有。但是昨天副院長緊急叫我去,因為我爸突然打人,然後還逃到了天台上,差點跳下去。」
「那麼誇張?」
「是真的。您可以問……」
「我說你撒謊了嗎?」
胡一曼沉默。
譚懷勝站起來,來到鏡子面前,整理衣襟和頭髮。在覺得自己可以出門見人後,他轉過身,在胡一曼面前站定了。
「小胡,我和你說實話。你這次趁我忙著和公安打交道,瞞著我,幫嘉爍搬家的事情,我非常生氣。甚至可以說,我火冒三丈。你自己想想,我辛辛苦苦照顧你爸,幫他付一年二十萬的看護費,讓你什麼都不用擔心,而你呢,合著我那一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女兒來欺誑我。換你,你會怎麼想?」
「……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用嗎?我也不能開掉你,我們兩家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幾乎是把你當女兒看待,你讓我騎虎難下啊。而且你最近時間觀念也不太好,聽說你在上夜校?學的什麼?」
胡一曼心中震顫了一下。這本不應當讓譚懷勝知道,至少他知道得越晚越好。她記得,自己在無意之間和相熟的員工提過一兩句。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啞巴了?」
「學建築設計。」
正是為了希望有朝一日擺脫對譚懷勝的依賴,胡一曼才在夜大進修。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送伊璇和譚珺,下午六點之後極少需要工作,所以才有時間。
「建築設計。呵。學得進去?」
「還行。」
「不是我說你,關於前途和人生計劃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和我商量。你一個女孩子,都二十八歲了,又不是什麼美國名校,學出來之後也很難辦的。國家名義上是承認夜校學歷,但正式的建築單位看不看得上你的文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要是想靠工程掙錢,還不如找我,我認識的包工頭多得是,讓他們帶你入行快得多。而且我跟你說,不要聽到包工頭就覺得是太陽底下曬得像塊炭的老爺們,他們之中值得嫁的好男人也很多的。」
這最後這半句話,譚懷勝自認說得比較俏皮,有效消解了緊張氣氛,但胡一曼毫無反應。於是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仿佛胡一曼逼他做出了特別艱難的抉擇。
「你爸的事情,我放在心上。老胡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希望他能安度晚年。你說他有精神問題,這肯定不是我們能貿然下結論的,我會安排醫生給他檢查,然後看情況決定。說到底,你要是想讓他轉院,手續還是得我處理。去年才和這家敬老院續約了三年,要是現在不住了,我還得和他們扯皮退錢的事。」
他拍了拍胡一曼的右臂側面,微笑。
「我今天批評你,你得承認,批評得有道理。但我也了解了,你確實是一個有抱負的年輕人。只幫我開開車,送送人,覺得對未來沒什麼把握,我也理解。放心吧,我不會幹涉你求學,技多不壓身嘛,但是我也打算給你提供更多的機會,讓你熟悉一下整個企業的運轉,這些我都會安排的。行了,你去忙該忙的,我要打個電話。」
胡一曼只好道別,離開辦公室。
譚懷勝走到門前,瞅一下貓眼,確認胡一曼走遠了。他想,
有其父必有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