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小姐,那你現在去哪?我們一起去找她?」
「都還在上課,我幹嘛要去。她放我鴿子,我幹嘛給她那麼大面子。我去找別的朋友玩。」
譚嘉爍轉身,快步下樓。在和那兩人搭上話之前,她已經給胡一曼發了一條「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假裝不在家」的微信,但並沒有出關於夜校的主意,幸好胡一曼反應快。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那兩人走下樓梯的聲音。她加快腳步,跑到小區外,躲在街道拐角之後。兩分鐘後,她聽見秦東兩人罵罵咧咧地回到了車裡。她探出半個身子,看見車子加速駛離。她立刻給胡一曼打電話。
「一曼,他們走了,等下肯定會回來。我們可能現在就要動身。」
夜裡十一點半,傅寶雲右手收在口袋裡,反覆撥弄著鑰匙串。這是她唯一能帶出來的東西。
兩個小時之前,楊憶領著她從旅館後門逃出來,考慮到天色已暗,周圍幾乎是荒郊野外,傅寶雲又沒有手機,又給了她五十塊錢,讓她打車回城。傅寶雲說,姐,你不會有事吧。楊憶說,你想錯了,我是他們的一份子,走吧。
她離開之前,尚沒有傅長松和趙敬義的消息。他們遲早會發現她逃跑,但她想,自己還有時間回一趟家。
五十塊錢,不夠直接打車到家門口。下車後,傅寶雲又走了四十多分鐘,一直低著頭,以仿佛要朝前倒下的勢頭往前走。在離家只有一條街道的時候,她慢了下來。
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傅寶雲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也許唯一擁有的是,她還很年輕,但在這一刻,她看不見自己尚存的精力能建設出一個怎樣的未來。她一度停下來,考慮往回走。不要抵抗了,真的。雖然目前鬧得很僵,但父親會養她的。何況她也不會讓自己被白白養著。她能做工,雖然不能像楊憶一樣管帳本,但她可以做別的。她不需要去真正打造什麼。她的手裡不需要磚塊和瓦刀。也許過幾年,她就結婚生孩子了。她如果結婚,傅長松肯定樂意,而媽媽也會為她高興的。應該找一個什麼樣的丈夫?她還不知道,心裡唯一清楚的,就是不能好賭,花錢不能太大手大腳。——除非他很有錢,有錢到不怕花。她會對自己的女兒很好的。男孩也行,她也不討厭男孩,但她很難想像,一個男孩會像她一樣愛母親。
傅寶雲右手從兜里抽出來,抹眼淚。隔著淚霧,她能感覺到自己吸引了一些路人的注意力。她不想要這些目光,繼續往家的方向走。離家越近,剛才片刻駐留之中,關於依賴父親以及結婚的一切幻想,就消散得越徹底。她不可能和父親生活,也不能留在這座城市。她要遠離這一切。
不知不覺間,她已來到家門口。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進屋。夏天每次進門的時候,都能聞到一種讓她聯想到發霉的濕臭味,但在數秒鐘之內就會忘記其存在。如果是去朋友家做客,哪怕過了一整天,也會非常敏感地察覺到別人家裡獨有的異味。也許這就是所謂家的味道。臭氣也好,濕氣也好,它們不是真正的異味,它們是生活的結果。
蔣蕾的遺物已經都運到了家裡。至少,傅寶雲並不會兩手空空地到外地生活。蔣蕾的銀行帳戶註銷,餘額已經轉到了她的銀行卡。現在是夏天,也不需要打包太多衣服。除了必要的證件和資金,她還想帶走母親的一些貼身之物。最重要的東西,是她的骨灰,應當還存在殯儀館,但她不能冒著風險去領取。等在外地站穩腳跟之後,她一定會回來,把媽媽帶走。
傅寶雲開始尋找有用的東西並且打包。因為左手不方便用,整個過程又耗時又耗力,不一會就滿頭大汗。伴隨著時間流逝,她心中也逐漸緊張起來,害怕傅長松已經在趕回家的路上了。她在心裡對尋找到的物件快速下論斷,有用,沒用;有用,沒用,防止自己陷入到懷舊以及感傷之中。
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傅寶雲覺得差不多了,唯一的行李箱只用掉約七成空間。她把目光投向客廳桌面上的一個大紙箱。這是從醫院帶回來的,蔣蕾生命中最後時日使用過的一些東西,傅寶雲覺得不會有什麼對自己有幫助的,於是還沒打開。現在,她突然想再看一眼,最後一眼。
她用裁紙刀打開了紙箱。一股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湧出來。她在裡面翻弄幾下,看到了幾本厚厚的梁羽生。母親想解悶,又嫌手機太刺眼,傅寶雲就帶去了這套母親愛看的小說。一想到,這是她最後為母親花的一筆錢,她又想哭了。她自己從來沒看過這些書,回頭看了看行李箱,空間還夠,就把書都拿了出來。
傅寶雲發現有一個有些破舊的信封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