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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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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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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雲,你別擔心,我不會讓核桃幹壞事的。拍照片的事,是我不對……幫我和你媽說一聲對不起。我走了。」

李詠蘭往前走。年老體衰,加上乾枯河床崎嶇不平,她想走快些也沒辦法。在和傅長松身位交替的時候,她停下來,盯著他。傅長松也停下了,轉過頭。李詠蘭朝他臉上吐了一唾沫,而且為了強調仇恨之深,是故意讓喉嚨發出噁心的摩擦聲之後才使勁吐出去的。

「王八蛋。死痞爛賤。」

傅長松沒有餘力生氣。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是否會有人從背後開槍。那口唾沫黏在他的左眼和鼻子中間。他閉上一隻眼睛往前走,突然感到一種滑稽的荒謬,因為他方才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個老太太在撒什麼脾氣。

二十年前,我有沒有見過趙英濤的媽媽?

他不確定。一個他可能從未見過的人,因為他從未殺過的一個人,在幾乎無人知情的情況下恨了他二十年。對他來說,這口唾沫像是無妄之災,而對她來說,則是無意義的復仇。

他突然想,會不會這個老太太,就是拍下照片的人。他很快決定,這個問題已不值得去想。

傅寶雲把鑰匙收進褲子口袋裡,雙手僵直地放在身邊,有一瞬間,她幾乎想轉身逃走,因為雙手背在身後,被迫收著肩膀低頭往前走,還閉著一隻眼睛的傅長松,似乎和「父親」這一詞失去了勾聯。他看起來像一隻沒有來處,也沒有去向,在夜幕中逐漸朝她逼近的獨眼怪物。

傅寶雲沒有後退。傅長松在離她約兩米的地方站住了。到這裡,他還沒有被槍擊,那麼應該就不會有事了罷。這一切都令他疲勞。唾沫還在往下,快流到他的唇邊。與其說是失落,不如是關於死亡的一切幻想在剛才完全占據而又抽空了他的心靈。他看著女兒的眼睛,心想著,

她也許是在生氣,也許是失望,其實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只希望這一切快些結束,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想結束的,到底是什麼。

傅寶雲上前一步,手伸進口袋。傅長松以為她會掏出鑰匙,但拿出來的卻是一小包紙巾。她看著父親,抽出兩張,緩緩抬起手,給他擦掉臉上的唾沫。兩張沒擦乾淨,她扔掉用髒的,又抽出兩張。

譚懷勝一直看到現在。他覺得,是時候放下夜視儀了。雖然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可以確定傅長松和趙敬義已經決裂。至於具體情況,可以回家讓伊璇看看錄製的視頻,讓她來出主意。譚懷勝感受到了勝利的快意,雖然很輕微。在未來,他肯定還會和趙敬義有更多的衝突,但贏了第一局,就能贏很多局。至於警方會不會因為殺人事件追查到傅長松,這就等以後再傷腦筋了吧。

他沒忍住,又往鏡頭裡看了一眼。那個姑娘——已經可以確定是傅長松的女兒——抬起手,在傅長松臉上做什麼,也許是擦汗?譚懷勝皺眉。他腦中突然亮起了遺忘許久的一幕,就好像在記憶的黑暗走廊上無目的地遊蕩,突然看見一塊暗紅色的幕布後面有一絲光,於是他沉寂已久的好奇心被再次喚醒了,彎著腰上前,掀起幕布一角。他看見了站在廚房裡,已經發胖的自己。

那時候,譚懷勝已經歷數次創業失敗,再度借債開飯館,不像今時今日拍宣傳片擺擺樣子,是真的在廚房裡日夜顛勺,給手腕留下的負擔到今天都沒好,而隨著年歲增長,恐怕也好不了了。前半年客人很少,也幾乎沒有回頭客,但他每天還是堅持十一點半打烊。有時,譚嘉爍放學之後,會到店裡呆著,說是飯店離學校近一些,今天作業太多了,她想早點開始做作業,反正店裡沒客人也挺安靜。譚懷勝隱隱約約覺得,女兒其實是不是想多陪陪他。他從來沒問過,譚嘉爍也從來沒說,但僅僅因為這樣一個疑問存在,譚懷勝心裡就高興。店裡只有油乎乎的吊扇,炒完菜的他汗如雨下,他曾經坐在條凳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心想,還沒掙著錢,怎麼就將軍肚了呢。真的,發生過,他沒記錯,譚嘉爍會上前來,用餐巾紙給他額頭擦汗,然後看著髒兮兮的紙,故意皺著臉說,咿,爸你臉上都是油。他回答,你不懂,油性皮膚,人不容易老。

有過這麼一件事!

突然淚水就止不住了。譚懷勝把夜視儀放下,邊角磕到樹皮上,發出咚的一聲。他坐在一塊石頭上,用汗津津的手背抹淚,越抹越糊。他又想起和女兒吃的最後一頓飯是怎麼結束的。他已經忘記他們當時在吵些什麼了。他罵了幾個髒字,又罵了一連串。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他看了看來電人。趙敬義。

「譚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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