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松狼狽地藉助臀部和腳掌後退,背後濕了一片,是恐懼的汗水混合著無知的鮮血。他掙扎數次,終於爬起來,轉身逃跑,但腳尖卡進石縫,撲倒在河床底部。傅寶雲能看清父親背上的血,就在背脊中右側。她沒有絲毫膽怯或者陌生感,因為她決心已定。她的自我意志像煤油燈罩之下一縷搖擺的火光,她越堅決,燈罩之外的世界就越暗淡,她也就越無法逃離。
突然間,有仿佛經過層層過濾的微弱聲音,在遮蓋住傅寶雲的玻璃罩之間迴響。聲音重複了數次,變得愈加清晰,就叩響在耳邊。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有人碰觸她的手背,但不是父親。一種甦醒和覺察同時發生,迷霧朝四面敞開,傅寶雲看見自己膝蓋壓在父親胸膛上,左手緊捏他的領子,右手中的匕首貼著他的脖頸。刀刃幾乎橫置,這讓傅長松面色慘白的頭顱,像是已經永恆凝固在銀色盤子之上的首級。有兩隻手,緊握傅寶雲的右腕,把它拉向側面。
「寶雲,」跪在旁邊的譚嘉爍說,「你鬆手,好嗎。」
她之前在旁叫了幾次住手,寶雲毫無反應,就在她眼前,用膝蓋壓住傅長松。反覆呼喚之後,譚嘉爍搖晃寶雲的手腕,並未感受到試圖掙脫的反作用力,只是手指仍然緊緊攥住刀柄,像肉身和兇器焊接在了一起。
傅寶雲把頭轉向譚嘉爍,卻避開其眼神。
「你怎麼在這?」
「你忘了嗎?是你讓我把事情告訴我爸,然後我跟著他來的。」
「譚懷勝也在?」
「他不知道我跟蹤他,應該已經走了。先別說這個了,把刀給我。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
思緒已幾乎和現實隔離的傅寶雲,確乎是忘了自己和譚嘉爍的約定。為了確保趙敬義和傅長松決裂,在確定和李詠蘭合作之後,她做了三件事。她假裝綁架李詠蘭;把照片一事透露給傅長松,同時隱瞞了是誰拍攝並且把它們送進蔣蕾病房,加深父親對團伙內部的猜疑,以及讓譚懷勝知道她父親和趙敬義的關係。當初傅長松剛出獄,對外界毫無威脅,譚懷勝就不厭其煩地找他麻煩,而如今更不會容忍傅長松和他生意上的最大敵人合作。
傅寶雲明白,只有通過譚嘉爍,才能讓譚懷勝相信這條情報。兩人的對話,發生在傅寶雲把照片交給父親之前。她倆大致交流了分別之後的經歷,且正是結合譚嘉爍的情況,傅寶雲確認了譚懷勝對趙敬義的強烈警戒心。譚嘉爍一直覺得自己對傅寶雲有所虧欠,所以不加思索就答應加入計劃。相談結束後,她仔細考慮這件事,發覺憑自己和父親的關係,要傳話卻又不惹懷疑,只能欠伊璇一個人情了。
上次見面,譚嘉爍就很擔心傅寶雲的精神狀態。她冷漠,聲音單調,雖然是來求助,但對進一步的詢問充滿防禦性。哪怕是在最放肆的想像中,譚嘉爍也沒料到,這一切竟然會導向她親眼看見,女兒要殺死父親。她從傅長松出現時已藏在不遠處,如今必須現身。
傅寶雲仍未放棄。她右手猛地朝前一拽。譚嘉爍再次拉住了她,這時刀尖離傅長松的脖子,只有指甲月牙一般的距離。譚嘉爍焦急萬分,實在不知該怎麼勸了,只是搖頭。這一切,給牽制著傅寶雲的虛無世界之中帶去了外界的異常頻率,擠開一道讓理性和自愛之心足以潛入的豁口。她看清了父親驚恐扭曲的面容,聞到汗液和血腥氣,突然一陣噁心,站了起來。這卸去了傅長松肺部的壓力,他咳嗽了幾聲。譚嘉爍隨傅寶雲站起,輕輕一抹,就從她鬆弛的手掌之中奪走了刀子。她拉著傅寶雲,後退數米。
「把……把我解開。」傅長鬆緩緩站起。
譚嘉爍不理會,對寶雲說:「我們別留在這了,走吧。」
「你去自首。」傅寶雲對父親說。
「自首?」傅長松說。「為什麼?」
「總會有你值得交代的。除了媽媽,你也害過別人。我不知道還有誰,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譚嘉爍看出來,傅長松的驚恐正在消散,很有可能轉變成憤怒。她對傅寶雲耳語:「別刺激他了。」
「寶雲,我還在流血,得去治傷。你是怎麼看待爸爸的,我總算明白了。快幫我把手銬解開,然後你們就走吧。你們以後不會見到我了。」
傅寶雲沉默。
「鑰匙還在吧?」譚嘉爍說。「如果不想親手給他解開,扔在這就行。」
「不行。這手銬鎖住了拇指,我自己有鑰匙也打不開。」傅長松說。
「那你就等人來幫忙吧。」傅寶雲說。
傅寶雲回到十餘米外,提起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