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過來。」譚嘉爍說。她其實嚇得眼前一片模糊,心跳劇烈得讓她聽不見自己說話聲,雙腿抖得不行,快站不住了。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必須和寶雲活下來。
傅長松心想,他是可以奪槍的。恐怕譚嘉爍連手指都沒有放在扳機上。但他找不到進攻的驅動力。他抬頭看看天空。不知什麼時候,烏雲已經把星空都遮住了。雲層較薄之處,透出明暗交替呈現出環狀的灰白光澤,讓他想起家畜的軟骨,隨屠夫爽利的刀工而蠕動著。他試圖回想自己出獄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竟然就像獄中那二十年,一切已變得模糊,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他扔下槍,踩踏著趙敬義的血,走向左前方的河岸。
譚嘉爍能聽見傅長松的腳掌踩踏碎石,沒過多久,這聲音和他的人影一同消失。她重重出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手中的槍沉重萬鈞,任由它掉在碎石地上。她慢慢走向傅寶雲,半途中不小心瞥了趙敬義屍體一眼,一陣反胃,立刻跪下來,用手撐著身體,開始嘔吐。仿佛有一根擀麵杖在充滿報復心理地碾壓譚嘉爍的內臟,她從來沒有吐得這麼厲害,淚流不止,穢物濺到手背上。不知過了多久,胃部總算不抽動了,她抬起頭,只覺得自己臭氣熏天。這時,她察覺到有人接近;她又本能性地想站起來逃跑,但沒力氣。
是傅寶雲。她從後面抱住譚嘉爍,臉頰貼在對方背脊上,抽泣著。她們保持這樣的彆扭姿勢,互相之間什麼都沒說。
「姑娘,……姑娘。」
躺在地上紋絲不動的保鏢說話了。
「救救我。我今天,我,我本來是要去接火車的……」
譚嘉爍轉過頭,看了保鏢一眼。傅寶雲鬆開手。譚嘉爍在石頭上蹭了蹭右手,讓它稍微乾爽一些,掏出手機。
二十分鐘後,警方和救護車趕到,封鎖了現場。
第71章 終章:若非此時,何時
譚懷勝放下電話,心情相當舒暢,不由自主地在旋轉座椅上轉了半圈。每當這麼做的時候,他腦子裡總是浮現出多年前看到的一張網絡圖片,升降椅氣壓杆爆炸,裂開的座墊像鱷魚牙口模型,異常恐怖,所以他旋轉時注意稍微抬起臀部,影響了暢快程度。
但愉悅的心情並非打折扣。屬下通知他,所有農戶已簽訂獨家供貨協議,正在加急複印並且寄給投資方過目。趙敬義一死,農戶們像被世界冠軍鎖定的保齡球瓶,非常集體主義地轉變了方向。譚懷勝明白,如果是把他放在同樣的位置上,也會這麼做的,沒必要和錢過不去。如此一來,投資方的疑慮全部打消,甚至還額外高度讚許了懷勝樓的品牌執行力。
譚懷勝環伺辦公室,突然覺得它太逼仄,品味也太老氣了。他要的不再是穩重,古色古香,而是富有冒險精神的積極進取。以後除了做全省冷鏈,快消食品品牌,包辦事業機關和教育系統供餐,他還要打通線上下消費場景,引入元宇宙概念提高消費者黏性,把懷勝樓開到杜拜東京紐約……點子層出不窮。譚懷勝,年屆五十,終於覺得屬於自己的時代來臨了。
有人敲門。美好的遐想遭到打擾,他很不愉快。
「誰?」
「是我。」
譚懷勝皺眉。他對著桌上的鏡子捋順頭髮,把敞開了大半天的前兩粒襯衫紐扣繫上,走到門邊。
譚嘉爍沒想到父親會親自開門,並且帶著拘束的笑容。
「嘉爍,你沒通知我要來公司啊。」
「那我現在去預約?」
「沒事,就是因為你一直不喜歡這裡我才這麼說,進來,進來。我這有茶,給你泡一壺?還有咖啡,聽說品質很好,但我還沒開封……」
事件發生之後,過去了半個月,這是父女倆初次單獨會面。之前譚嘉爍在醫院檢查,到警察局做筆錄,譚懷勝也到場了,在外人看來,他們只是千千萬萬不親近也談不上冷漠的父女之一。警察當著譚嘉爍的面對她父親說,回去以後多關注一下小譚的心理健康,她肯定壓力很大,小譚,有必要的話,回去和父母多住幾天,享享福。譚懷勝回以燦爛笑容,對女兒說,警察同志說得對,你自己也要學會調節,去旅遊啊散散心啊,都可以,爸支持你。譚嘉爍不理會,問警察,傅寶雲怎麼樣了?警察說,我們還在繼續調查,不方便透露。譚嘉爍想繼續打聽,但是譚懷勝以警察局牆上的一面錦旗為切入點,把話題引開了。
警方確認,譚家父女只是不幸牽扯到幫派內部仇殺之中。譚懷勝坦白了他和趙敬義之間的生意爭執,——公平地說,是涉黑團伙妨礙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