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玉帶河流入鐘乳石洞穴後,竟化作細窄河道,滲透進洞穴岩壁,仿佛毛細血管順著機體蔓延,而這些中空的石筍、石柱就仿若毛細血管的管壁。
看剛才阿遙尋找中空鐘乳石的樣子,不像是盲目瞎探,反倒像事先就知道大體在什麼位置似的。
儲輕緣思索,搞到泊落族舊址的地質信息,對於使徒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她有心去探查。
——只是她為什麼要探查這些?鑿開岩壁河道是何目的?
正困惑著,阿遙突然一把抓過儲輕緣的手腕,將他向岩壁河道內拉,動作力度雖不大,敦促意味卻明顯。
恍如一線光亮在儲輕緣腦海中閃現——玉帶河是活水,能夠川流不息,說明它在峽谷外必有出口,這鐘乳石洞看似峽谷盡頭,沒有出口,但岩壁內里卻暗藏玄機,那順著這些岩壁河道走,豈不是能走出峽谷?!
——那……使徒安插這全甲兵到自己身邊,難道是來救自己出去的?!
這太不可置信了!儲輕緣眼睛都睜圓了。
——沒道理啊使徒為什麼要這麼做?
傭兵寮和教宗還在合作關係中,她犯得著為了一個交情不深的人背叛宗主?就算她對自己有些惻隱之心,也不至於為此冒這般大風險啊……
雖然這人平日裡經常對宗主陽奉陰違,但對寮長卻絕對忠心不二,怎麼會擅作主張,破壞傭兵寮和教宗的關係?
儲輕緣百思不得其解,而阿遙見他僵立著不動,仿佛著急了,用力拉了他一把。
儲輕緣被拖得往前挪了好一大步,卻搖搖頭,道:「我不能離開這兒。」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定位器。
阿遙立刻去摘定位器,再被儲輕緣阻攔住:「定位器一旦離開我身體,峽谷外衛兵立馬就會知道。」
阿遙狠狠跺了一下腳,狀態焦急卻又不能跟他爭辯,只能抬起手,指尖變作尖刃,在岩壁上潦草刻畫,寫下一行行文字。儲輕緣瞧著這些字跡,總覺得扭曲得很刻意。
文字內容大致是說等那些衛兵趕到時,他們已經從河道逃出去了,只要出了峽谷,儲輕緣就不受磁場禁錮束縛,根本不用害怕那些衛兵。
但儲輕緣仍然搖頭。
阿遙再次刻畫,以為是沒帶上汪汪的緣故,表示這就去將汪汪接過來。
儲輕緣直接道:「我現在不會離開教宗。」
阿遙頓住了,盯了儲輕緣好一會,仿佛想到了什麼,鬆開手,垂下頭,將那些字跡抹掉,看上去十分落寂。
——該怎麼解釋呢?宗主曾拿醫院的下屬性命威脅過自己,如果擅自逃脫,必然會連累他們送命。
這是一個最合適不過的理由了,但儲輕緣清楚,牽絆住自己的不止這些。
進入峽谷後看到的一切,讓他感到對宗主有愧。
說到底,以前在宗主的一味袒護下,他確實變得恃寵而驕。他信任宗主,卻從沒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過宗主的感受。
即使根本不在意所謂的「神明」地位,他也在宗主的不斷膜拜中習慣了高高在上,將宗主所有的低姿態、所有為他的付出視作了理所當然。
——可真的是理所當然麼?
將儲輕緣奉為「神明」,源自宗主對故族的感情,但準確地說,儲輕緣根本不是宗主的故族。
儲輕緣出生於戰俘營,從小被馮琛家收養,所有關於泊落族的認知,基本都是宗主灌輸給他的。因此,他對泊落族的印象僅停留於想像,完全沒有真切情感。
而他想重建故土家園,更深層的原因,是他渴望獲得群體認同,以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孤零零的異類。
他太關注自己的所求,而忽略了宗主的所求。
如今儲輕緣第一次站到宗主的角度嘗試共情——一個對自己認知為泊落族人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其實是燕州人,還眼睜睜看著真正的同族殘殺認知上的同族,宗主的群體歸屬感大概在那一刻被血淋淋撕裂了吧?後來他被救回教宗,又因為燕州血脈被南陸人欺凌。
不認同自己是燕州人,當然也不是南陸人,而從血緣上來講,更加不是泊落族人,在這世上也再沒有一個與宗主類似的人。
他的孤獨感與儲輕緣不同,但從另一個層面上講,卻是最為接近的。
儲輕緣潛意識裡為了認同感去救助世人、取悅馮琛的部分,是得到了回報的;而宗主僅向儲輕緣一人尋求慰藉,他對儲輕緣所有的期望、感情,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平等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