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司空允已經年近六十,許多人猜測他很難東山再起了,而那之後他也確實頹廢消沉、一蹶不振。想不到事隔多年後再見,司空允居然官復原職、重居高位了。
而司空允看到儲輕緣,眼裡亦一瞬間流轉過複雜神情,不知是激動、悲愴、亦或惋惜,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儲杏林,多年不見。」
隨即斟了一杯茶,遞給儲輕緣,示意他坐下。
儲輕緣凝視他片刻,接過茶水。
兩人相對而坐,馮琛則站在儲輕緣身後。
「司空署長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為你做嗎?」儲輕緣直接道。
司空允微微一笑:「儲杏林是個聰明人,不過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倫理署,也為了燕州的未來。」
他停了一下,問:「你不好奇為什麼我又做回倫理署署長了嗎?」
儲輕緣無甚表情:「這一場戰打下來,刑軍署元氣大傷,想必三大署之間的勢力版圖又得重新劃分了。」
司空允道:「刑軍署這麼多年來道行逆施,連他們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現在刑軍署內部分裂,革新派奪權,將原署長扣押,希望我們這些過去曾遭刑軍署構陷迫害的人站出來,將這十幾年來刑軍署的所作所為公之於眾,還冤屈的人一個清白。」
——清白。
這兩個字敲在儲輕緣心頭,他在桌下微微捏住拳頭:「署長是想為倫理署翻案,重審十五年前的夏令營事故吧?」
「儲杏林難道就不想嗎?」司空允盯著他,眼神透亮。
一時間,往昔所遭受的種種紛紛湧上心頭,可儲輕緣只苦笑了一下:「太晚了,太晚了……將夏令營事故的真相公之於眾,對於倫理署而言,確實可以洗淨冤屈、重獲權勢,但對於我而言,早就沒什麼意義了。」
他垂下頭,望著手中茶水漣漪,似是自言自語道:「況且我也並非清白。我被設下圈套、受人迫害是事實,可雙手沾滿血腥、背負數百條人命也是事實。」
他又想到了「自在之地」城中難民的憤怒:「還有無數無辜平民間接因我而死。真相來得太晚,命運早就轉折,一步步走到今天,我還回得了頭嗎?」
儲輕緣所有的遭遇,司空允雖不知道細節,但個中曲折因果,歷經世事滄桑的倫理署署長怎會猜不出。
當年儲輕緣降生在「動島」,是司空允力排刑軍署非議,堅持要讓其融入人類社會,像個普通人類孩子一樣長大。在儲輕緣身上,他付出了十幾年的心血。
所以一想到儲輕緣這些年來的遭遇,他就忍不住地心如刀絞,可他明白,儲輕緣的命運並不會因為他的個人憐憫而改變。
司空允蒼老的雙眸透出悲愴,道:「可是,你想再一次背負著被強加的罪名走上斷頭台嗎?」
儲輕緣怔怔望著他,仿佛過了良久,才聽懂他話里意思,千瘡百孔的內心已然感覺不到疼痛,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果然還是要我的命。我只想偏安一隅、苟活世間,不會再對你們有任何威脅,就這樣,也容不下我麼?」
司空允道:「當年教宗救你回南陸,如果自那時起,你喪失記憶、失去神力,永遠消失匿跡,也許還有活命的可能。可如今教宗利用你改造『奉獻』,將你供奉於神壇,打著為你族人復仇的名號征伐燕州,製造了這麼大的戰禍,你覺得三大署還能留你性命嗎?」
這些道理,儲輕緣其實是明白的。
只不過他從教宗逃出來,一時間愛情、友情皆得美滿,讓他產生了不切實際的期盼,希望能夠苟活於世,與心愛之人相守一生,可最近「自在之地」城中發生的一切、眼前司空允所言,都撕碎了他的幻想,逼他直面殘酷的現實。
司空允繼續:「此番戰禍,燕州與南陸兩敗俱傷,燕州戰後急需求穩,三大署之間放下過往恩怨、團結一致才是最好的局面。而你的存在,對於三大署而言永遠是隱患。
十五年前,刑軍署與倫理署在怎麼處置你的問題上產生矛盾,斗得你死我活,十五年後,就算你想避世偏安,也難保別人不會因為覬覦你而再起禍端。」
這樣的言論,讓儲輕緣不禁想起楊瑾說過的話,他喃喃複述:「只要有我存在的一天,就會不斷有人前赴後繼地覬覦,他們不擇一切手段掠奪我、利用我,圍繞我的罪孽永無止境。」
他望向司空允,「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司空署長?」
司空允躲避開儲輕緣的視線,一時間思緒紛繁。
三十年前儲輕緣出生時,他曾滿懷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