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晚飯前堂哥的電腦突然壞了,有人朝主機裡面灌了水。
電腦是姑姑從她工作的電子廠買到的次品——也可能是偷的,一台給爸爸,一台給大伯,是全家最珍貴的東西,連表姐自己家都沒有。
爸爸拎起江望第,當著全家人的面打了一頓。
江風夷知道,她們三個一直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姐姐。
後來長大了,江風夷才明白過來。大人知道對錯就像知道自己臉上有瘡一樣,但是為了體面,才讓那個指出瘡的笨小孩也閉嘴。而大伯是會打人的,他事後一定會去檢查電腦。堂哥在電腦里看黃片,對新電腦的原理又不甚了解,於是乾脆讓電腦無法開機,嫁禍給江望第。
晚飯姐姐沒吃,回家路上也什麼都沒說。
爸爸咕噥道:「你這個當媽的,不跟她說清楚這些?穿這麼短勾引誰呢?被人摸了還不得吃啞巴虧嗎?」
媽媽也很生氣:「你自己心裡明白得很,就是望第截肢了,江明現個肇皮豬也要找別的地方摸的!沒教養的狗崽子!從小就是個坐牢相!」
爸爸:「你朝我撒什麼氣?你當時怎麼不罵他!」
媽媽的聲音突然變尖銳:「我日你媽的——你呢?你他媽的一聲不吭,我他媽能不出來圓場嗎?我一個外人,我要是翻了臉,你們家人還不知道要在背後怎麼議論我!」
「張口閉口就是髒話!嘴怎麼這麼臭呢?!有你這麼當媽的嗎?」
江風夷走在後面,看到爸爸高大的影子突然長出一個鼓槌,朝媽媽狠狠揮打過去。後來如何,江風夷用眼淚全沖刷到遠處,忘記了。
夜裡,姐姐在上鋪召喚:「第二江,你睡了嗎?」
第二江是姐姐給江風夷起的外號。姐姐很少主動說悄悄話。江風夷激動地坐起來:「姐姐,你還沒睡啊。」
姐姐說:「你覺不覺得,有時候滿世界都是人,但就是感覺自己特別孤獨。」
這嘆息她立刻聽懂了,她怎麼會不懂呢。她說:「姐姐,可是我和表姐都是支持你的。」
江望第躲進被窩裡開始哭,床架子和她短促的呼吸一起顫動。江風夷也哭了,是和姐姐相似又相反的另一種哭泣。
這並非節日特供,而是他們家庭的一種常態。即使年奔三十,江風夷還要為同樣的事情掉落淚。
孫見智家在五樓,沒有電梯。江風夷的熱淚融化這個冰雕的世界,物體變得模模糊糊,她摸著扶梯,跌跌撞撞下樓。在一樓最後一步狠狠跌了一跤。再爬起來時,鼻腔已經感受不到空氣的流動,她張開嘴呼吸,撞開花燈下擁擠的人流,朝自己家飛快走去。
「小江!」
「江風夷!」
「江風夷!」
一隻抓娃娃機的鐵爪鉤住她的胳膊,脫手了,它變身成一把扳手,再次把她死死抓住。孫見智撞上來,把她穩住按在眼前。
「對不起,我跟你道歉。」
江風夷根本看不清她的樣子,抬起眼只見一個霸凌的形象。她大吼:「這是你的策略嗎?讓我崩潰,讓我破防,這樣你就能出一口惡氣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算捅你一刀,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原諒我嗎?」她用力推開孫見智,繼續向前走。
孫見智不再言語,她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是狡辯,只能默默跟著她走。
江風夷沒孫見智那雙追捕亡命徒的長腿,她急於甩開孫見智,恨不得跑起來。最後知道跑不過,停在路邊等計程車。沒有哪輛計程車像電影裡那樣懂事地停在她身邊。
她瞪著對面的交通燈:「你跟著我幹什麼。」
孫見智:「你哭成這個樣子,又這么小只,會被路過的猥瑣男欺負的。」
她把眼淚硬憋回去,跟著綠燈往前走。
差不多兩公里的路程,懲罰似的只用兩條腿輪換著走完。江風夷滿頭大汗,在小區門口站定:「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孫見智嘆一口氣:「我媽剛給我發消息了,她說她也對不起你,我代我爸媽向你道歉,他們不應該侵犯你的私人邊界。你餓不餓,我請你下館子吃點什麼吧?」
道歉來得太快,江風夷絲毫沒感到安慰,她甚至嫉妒孫見智,她不但有立即認錯的勇氣,還有肯認錯的父母,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江風夷大腦一片混亂,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老鼠,就算是老鼠,我他媽連愛我的老鼠都沒有。」
「你說什麼?」孫見智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