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顫顫巍巍地上前兩步,拉著馮瑩的手,用昏花的眼睛,把馮瑩從頭看到腳,然後說:「真的是寶珠啊,你的樣子沒變哦。」
「怎麼沒變,我都三十八歲啦,娘娘。」
馮瑩扶老人在火坑邊坐下來,自己拖了把椅子,挨娘娘坐下。老人用枯柴般的手,輕輕拍著馮瑩的手,說:「我還以為你把我忘啦呢。」
馮瑩說:「娘娘,我怎麼會忘記您呢。我小時,您給我縫衣服,做鞋子,對我照顧得像親媽樣,我到死也不會忘記您唦。」
「唉,那都是過去的事啦。」
「娘娘,您怎麼不到吳珍和吳芬家去住。」
「我去住過,不習慣。」
「您一個人住這裡,也不好唦。」
老人強笑了下說:「我丟不下他們。」
馮瑩知道娘娘說的他們,是指姑爹和吳元,就不做聲了,生怕自己說話不注意,觸到老人那顆受傷的心。可這時,老人自己卻偏偏說道:「寶珠啊,元兒去年死啦呢。」
馮瑩輕聲說道:「爸爸前幾天去看我們,說起這事,我才曉得。」接著問道:「吳元埋在哪裡的?」
吳母抬手往後指了下:「就埋在屋後山上的。」
「哦,我去看看他。」馮瑩說時,站起身。
吳母用低沉的聲音說:「外面冷哦。」
馮瑩沒作聲,她從提包里拎出那個裝著臘燭等物的包袱,出門繞到屋後,往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看到一個長滿雜草的小坪地里,有一座墳墓,馮瑩走上前一看,正是吳元的墓。她立在墓前,靜靜地注視著墓碑,她看著,看著,恍惚間,吳元像隔著十幾年的光陰,又來到她面前,望著她微笑。這時,她還逼真地聽到了吳元的語聲,那聲音清楚得讓人不能置信。她分辨得清他那溫柔的,略帶一些拖沓的嗓子,發出的每一個聲音。她聽到他在說,「我一直在等你啊,寶珠……」
馮瑩驚得後退幾步。她再看墓碑時,只見那塊冰冷的青石碑,像深沉寧靜的眼睛,在默默地凝視著她。過了會,馮瑩又慢慢走上前,伸出手指,摩挲著石碑,一面喃喃自語道:「你怎麼這樣傻哦,你明知我跟趙彬結婚啦,還等么子等哦……」這時,許多往事如決堤的水,一下子湧上馮瑩的心頭。她想起一九五二年,她去縣城開土改幹部大會,吳元來招待所邀她去布店逛逛。她那時很封建,覺得還沒結婚,就跟一個男的在街上逛來逛去,影響不好,就拒絕了他。沒想到那次,竟成了她與他最後一次相會……想到這裡,馮瑩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過了好一陣,她才蹲下身把墓周圍的枯草慢慢拔掉,又從包袱里取出白紙花,一朵一朵地系在墓兩旁的小竹子上;接著用火柴點燃香燭,燒著紙幣,待所有暗黃色的冥幣,在火焰中全部化為灰燼後,她才站起身,對著吳元的墓深深鞠了三個躬,然後轉過身,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朝山下走去。
馮瑩回來,吳元母親正坐火坑邊在摘菜,見馮瑩進來,就放下筲箕,把身旁一把椅子往火坑邊挪了挪,對馮瑩說:「外面好冷,快烤火。」
馮瑩說:「好。」說時,走到桌子邊,把給老人買的東西,從提包里一樣一樣拿出來,伸到老人面前說:「娘娘,這是我給您買的一件毛衣,我估計您穿得;這雙鞋子,我比著自己腳買的,我記得您的腳跟我一樣大;還有這條青絲帕,不曉得您喜不喜歡。」
「寶珠啊,你來看我,我比么子都高興,你給我買么子東西唦。你那這麼過細哦,還記得我的腳跟你一樣大。」吳母說著,眼眶紅了。
馮瑩生怕觸到老人傷心的事,連忙打岔說別的話。
這天,馮瑩坐在火坑旁,一直陪著老人說話,直到太陽偏西時,她才把裝有一百元錢的信封,遞老人手裡說:「娘娘,這錢您拿著用。」
老人抖著手,從信封里慢慢抽出錢,當看到是厚厚的一疊錢時,她望向馮瑩說:「寶珠啊,你給這麼多錢搞么子嘛,我用不了么子錢。」
老人說時,從那疊錢里,拿出兩張五元的紙幣,把餘下的錢,連同信封,遞給馮瑩。
馮瑩急道:「娘娘,你這就見外啦,我十幾年沒來看您,這點錢算么子唦。」
馮瑩說時,將錢一把塞進娘娘棉衣兜里。接著對老人說:「娘娘,天快黑啦,我走哈。」
老人含淚說:「好,好,我不留你啦。」
馮瑩拎起提包,朝外走去,走到院子盡頭的菜地邊,回過頭,見娘娘還站在階沿上的,正在用衣袖擦眼淚。馮瑩停住腳步,望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