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內心響起的唯一記憶,卻是許多年前的母親,溫柔的聲音。
「餘生,你看這片海,到了傍晚時,太陽落下去,海面上都是金光,是不是很漂亮?只是等到晚上,就會變得漆黑一片,可是啊……」
「…… 偶爾海面上也有星光,古時候的人沒有羅盤,只有六分儀,靠星星所在的位置,辨認航行的方向,平安抵達對岸……」
「月亮會有陰晴圓缺,星辰的光,卻亘古不移,哪怕偶爾會有狂風與暴雨,但烏雲散去之後,你會發現,星辰永在……」
「星辰永在……」
「抓住他!」
「出現了——!」
鄭餘生從一艘船躍上另一艘船,敵人馬上就發現了他,包圍圈飛快收攏,朝著他逼近,雨漸漸地停了,船隻的聲響在靜夜中顯得尤其突兀,海水漲落,溫柔地湧來,猶如一瞬間重進他腦海中的記憶。
還記得在橘園時,用一幅畫來形容每個人的童年,趙星卓也許是《睡蓮》。
自己呢?蒙克的《吶喊》?或者蒙德里安的格子,或是梵谷那缺了耳朵的自畫像?
從母親被槍殺的那個夜晚後,鄭餘生對世界的認知就是破碎的。 自打有記憶開始,他的整個世界來自於母親也即他的第一撫養人——她在所有時候陪伴著他,並引導著他認識複雜的世界,父親則幾乎不參與到家庭活動中來,把他視作一隻寵物或是一隻玩具……
「你離家出走了。」不久後,鄭裕朝兒子說:「扔下了你,咱倆相依為命。」
鄭餘生注視著父親,欲言又止,似乎想問他點什麼,卻無從出口。
「…… 千萬不要說,少爺,對誰都別說……」梅芳顫抖的聲音始終在他耳畔迴響。
很長一段時間裡,鄭餘生的真實人格就像被關在了黑暗的小房間內,他甚至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時候走出來的,抑或從未真正地走出來過。
梅芳取代了母親的位置,開始照料他,鄭裕召見兒子的時間則變多了,但鄭餘生為了保護自己,活成了另一個模樣,冷漠,沉默,外界發生的一切事情仿佛都與他無關。
他的童年記憶十分乏善可陳,數名家庭教師輪流前來教他識字、數學與陪伴他做體育活動,每天上完課後他朝父親匯報自己的進度,接著便可以回到房內,獨自看一會電視,並擺弄扔在地上的玩具。
那些玩具的存在,只因鄭裕認為這個年紀的小孩需要一些玩具。 鄭餘生試著把來自母親的安撫轉移到一些毛絨物品上,但無一例外的是,每當他抱著某件玩具睡覺,第二天,那件安撫物就會被取走。
男生喜歡抱玩偶睡覺,像什麼樣子?簡直是個娘炮!這是鄭裕的邏輯。
其後發展到無論鄭餘生對什麼東西產生興趣,只要鄭裕認為不合理,那件東西就會消失。 他曾經很喜歡某個會摺紙哄他的女傭,很快那女傭就被調走了——這所大宅里的面孔經常變化,唯一留下來的就是同樣不苟言笑的梅芳。
漸漸的,他在這種壓抑與孤寂之中,長到了上小學的年紀,父親正值事業上升期,有那麼一段時間仿佛忘記了他。 鄭餘生便沉默地去念書,五歲時開始養成的習慣,讓他不敢與同學建立關係,生怕新交到的朋友們過不了多久,就會像他的玩具一般憑空消失。
在他的身旁,所有存在都是不確定的,一切都將歸於虛無,活物則都很容易突然死去,正如他的母親。
他的學習成績很好,鄭裕驚嘆於以自己一個大老粗的基因,居然生出了如此了得的孩子。 他不停地考校兒子的功課,作為獎勵,每個月會帶他到小弟們的聚集地去,讓他體驗被幫派中人膜拜,感受那服從的愜意。
父親也不停地朝他灌輸著母親的自私自利與瘋狂,曾有一段時間,鄭餘生差點就被他洗腦成功並痛恨拋下他們父子倆的,鄭裕口中的「那個女人」。
那是他們父子倆的「蜜月期」,鄭餘生在自我保護的潛意識之下,朝父親表現出了臣服,並期望得到他的認可與鼓勵,鄭裕也對自己培養出了這樣的兒子而十分得意。 他天真地以為,父親對他的管束隨著兒子的年齡增長而逐漸放鬆,他們也慢慢地互相理解了。
鄭餘生開始嘗試過正常小孩的生活。
直到五年級的某一天,鄭餘生在放學之後,在同桌的再三邀約之下,與班上同學一起出去吃了一頓飯,為班上的女生慶祝生日,回來晚了,恰好那天鄭裕過來檢查,於是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梅芳的恐懼無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