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問題。
個人的,對於林政委來說,也是一個任務,需要交代清楚的任務。他甚至都不肯用「準備什麼時候解決」一類的句式,直接就問解決得怎麼樣了,立場非常清晰,表明這是一個早該有結果的事情。
林巍抬眼看看父親,餘光不能避免地掃到旁邊認認真真吃蛋糕的水雋影。
說吃也不恰當,水雋影分明在品,用小叉子,連蛋糕帶奶油地挑上一小點兒,十分優雅地送進口中,慢條斯理地品,仿佛那是人間至味。
林巍卻很知道,除了生日這天,母親絕對不會碰觸這種高熱量的食品,一年到頭都是脂肪含量極低的沙拉和水煮蛋,白麵包的分量都會嚴格控制。
一個身陷輪椅幾十年的女人,根本不能自如行動,對自己的飲食如此苛刻,到底有何意義?
即使只是餘光掃過,林巍仍很敏銳地發現母親不但兩腮塌陷,口周也有了很明顯的縱向褶皺,這令得他十分吃驚——什麼時候的事?上次好像還沒發現……上次看清母親的臉,具體是哪天呢?
林巍又糊塗了。
他該很久沒有見到母親用餐時的樣子,大概已經早這樣了。
不管眼睛如何美麗,該流逝掉的青春一樣流逝掉了,甚至因為過分乾瘦,水雋影的面部老態可能輸於較為豐滿的同齡人,常年幽居常年節食,使她沒有資本同那些入世極深勤於維護的貴太太們比年輕,天生資本和後天缺失奇異地雜糅一處,顯得怪誕而又特殊。
好像醒過頭的珍貴紅酒,當初價值如何昂貴也沒辦法改變酸腐失香的最終結局,除了名氣地位丈夫兒子如同商標和酒瓶,還能為水雋影曾經擁有的尊榮卓越提供佐證,其餘的……留心留意的人只能暗自感慨暗自嘆息。
林巍非常不敬地想:還不如老國貨,可以窖藏十年,能直接喝,也能加溫燙煮,還沒有過時不候掐不著正點就掃興的說法。
「你自己突破不了,」林北得不見兒子說話,接下去道,「我可以幫幫忙。」
「突破?」林巍覺得挺好笑的,「您在說什麼軍事行動專業難題?」
「那你是不是太自負了?」林北得說,「能把工作干好,個人問題就是處理不了,眼高於頂?」
林巍搖了搖頭,「我不眼高。可你竟然認為能有外人融入咱們這種家庭?」
林北得蹙眉盯著兒子,一時不語。
吃蛋糕的水雋影卻幽幽說,「不用融入。覺得我們耽誤了你的話,可以只活自己。」
林巍看看她的蛋糕叉,又看看陳屍餐桌的小面人,詢問地瞅回父親,「行嗎?」
林北得沉下了臉,「一個月頂多回來兩三個半宿,誰影響你了?」
林巍滿面嘲諷地笑。
沈浩澄當年一心要承父志,想當國家機器上的零件,考檢筆試第一面試被刷,考法仍舊筆試第一面試被刷,若非他的媽媽生了重病,自己也先一步留在h市從業,只怕早就換了地方發展。
權勢之手便是烏雲,真能遮天,至少遮蔽一方。
林北得被兒子的笑容弄得臉色難看起來,礙著妻子生日,隱忍不發地繼續吃菜。
林巍毫無胃口,瞪著一大桌子佳肴胡思亂想:何姨費勁巴力地弄這麼多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到底有什麼意義?不管什麼上等東西進了這家的門立刻變成了蠟,色彩斑斕的蠟,轉瞬之間失去本來價值化身垃圾的蠟。
乾巴巴地熬到九點,水雋影恪守天條似地洗漱就寢。
林巍轉身就往外走,林北得難得地跟進院子,沉聲說道,「你都三十四了。我和你媽媽還能活多久啊?」
林巍回身看他,又浮起笑,「你們都會保養,兩邊家族又有長壽基因,八九十歲沒有問題,慢慢享受人生。」
也慢慢折磨我。他在心裡說道。
林北得看得清兒子的抵抗,眼神微變,又似不太在意。
他居高位已久,總管轄著各種各樣有本事的下屬,總得接收到各種各樣的敢怒不敢言,早習慣了。誰不聽話誰不服從,他都會想方設法地上手段,這是職權賦予他的過人能量。
林巍也看出來林北得的眼神變化,非常迅速地說,「我和沈浩澄鬧掰了。掰了七個多月了。」
林北得稍稍一訝,「成敵人了?」
「不至於的。」林巍淡然地說,「還能做師兄弟,有名無實沒情沒意的那一種。您兒子,該這樣。」
林北得想了想說,「你自小就不聽話,但也自小不撒謊,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