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峰沉默一刻才說,「林巍,我發現你比我這個幹警察的都縝密。」
「那可能是你人好,」林巍抬眼向車外看,秦大沛已經載著弟弟開向另外一個方向,他的心情有些沉鬱,「而我這個人一肚子陰暗東西,總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一切。」
常在峰不知怎麼接他這句自我評價,微微頓了頓才說,「我還在外地,回去就安排。」
林巍掛了電話,沒瞅偷著觀察自己的廖傑和李洋鯤,任憑他倆把自己帶回林宅,進門看見林北得坐在客廳裡面,本想繞過去上樓,腳掌踩到第一級台階又改變了主意,踅回沙發區去,緩緩坐在林北得的對面。
林北得往他臉上看了一眼。
「談談?」林巍開口。
林北得笑了,雖無熱度,卻真是笑,「難得。」
「咱們父子,」林巍斟酌了一下才又開口,「到底能斗出個什麼結果來呢?」
「可笑。」林北得本就坐姿筆挺,聞言更拔一拔上身,「你是我兒子,當爹的幹嘛要跟兒子斗?這都是為你好,向乾辦事有準,他沒發話,小廖和小李就不能撤。你師父會害你嗎?」
林巍扭頭,望向停在院內的路虎,「師父是個好人,可他行事越來越有您的風格了。」
林北得哼了一下,「別的我沒自信,好人二字也當得起。」
「包括打算利用權力對付沈浩澄嗎?」林巍犀利地問。
林北得皺起濃眉,「那是為了教育兒子,我總不能把你打死。況且只是說說,並沒實施。」
「如果我沒讓步呢?」林巍逼問,「如果我非要隆重宣布同他的關係,以情侶的身份去見他的父母親人,並且把他帶到您面前來呢?會怎麼樣?」
林北得眉頭不展地看著兒子,「你想說什麼?不是分手了嗎?現在討論這個還有什麼意義?」
「我只是奇怪!」林巍身體後靠,脊背貼住沙發墊包,脖頸前彎下頜微抬,即便坐著,也是個囂張的進攻姿態,「林政委剛硬無倆成就斐然,這輩子唯一的污點就是我這不肖子,樣樣不成器,還沒廉恥地喜歡男人,簡直是家門之辱,殺人要不犯法估計早弄死了,怎麼老了老了不要原則,為保我的安全含辱忍詬地接秦冬陽回來?風波過去,您又打算怎麼對付那小孩兒呢?他就是個沒大資歷的助理律師,年輕到談不上職業成就,讓他在h市消失嗎?」
林北得的眼睛裡泄露出一絲悲哀,「林巍,你把我看成魔鬼了?」
林巍盯住林北得那絲難得的情緒,使勁兒琢磨,良久方說,「一個從不正眼看幼子的父親,一個自孩子蹣跚學步打到他離家求學的爹,一個施暴到有傷痕為證的強權者,一個年華老去仍不肯放棄掌控欲的操縱家,不是魔鬼是什麼呢?」
林北得沒有暴跳如雷,扶在沙發上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林巍享受林北得那種克制不住虛弱,經年壓迫終於得了釋放,隱隱升起勝利感來,「『為我好』三個字真的能沖抵所有罪惡感嗎?您兒子我貌似活著,被迫屈從,想找自己,從未找見,想尋溫暖,孤家寡人,林政委您滿意嗎?還非得看著我長命百歲嗎?」
林北得的臉色開始變白,他咬住唇角不說話,手臂的抖卻更加明顯起來。
「如您所願,」林巍繼續說,「我長成了一個無情無義無信無恥的人,為了顧全自己,什麼都能捨棄。我曾承諾過沈浩澄攜手並肩面對一切質疑,最後卻成了屁話,我想把秦冬陽藏在紛擾外面別被影響,也是一場鬧劇。林政委,除了按您的心愿,跟您看上的女孩子結婚生子,欺騙好閨女的感情耗費無辜者的青春之外,我就只能當光棍,光著,跪著,任憑您怎麼擺布,是不是啊?」
林北得終於開口,「你恨我恨到這個程度了?」
「是!」林巍點頭,「我恨不得能削肉還母剔骨還父,恨不得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你們面前。如果我婆不曾期望過我好好活著,我希望自己撞車,墜崖,腐爛成泥!」
林北得噌地一下立起了身,大步走進臥室,推門推得鏗然作響,關門關得地動山搖。
林巍坐在原處聽著,直到那些刺耳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偌大的客廳重新恢復寧靜,方才聳動肩膀笑了兩下,無聲,卻極嘲諷。
這麼多天頭一次精力充沛,原來自己需要依靠攻擊和暴躁來調動腎上腺素,進而維繫看似正常的生命跡象,根本不會好好活著。
也不會愛人。
秦冬陽站得太近了,所以被波及被牽累,遭殃地生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