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里,再睁眼的时候,我看见了因为疲惫伏在一边睡着的钟让。
恍惚还在梦中。
我连嘴巴都动不了,能做到的只有基本的转动眼珠,视线逐渐清晰的时候,我看清楚了趴在病床边上的男人,他似乎是睡着了,难得沉默又毫无防备,和白天冰冷的他截然不同。
我想伸手,却没有办法挪动手臂。
直到我那些细微的挣扎终于引起了钟让的注意,男人睁开眼睛来,一开始是疲惫,而后统统被压入瞳孔深处,分秒之间切换成了那副凛然又森寒的模样,他盯住我许久,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眼里看见了一种释然。
我说不了话,只能回以目光。
钟让确定我没办法开口之后,说,“你醒了?”
这不是废话么。
我没说话,也没有变幻表情。
钟让说,“你为什么会惹怒董立?”
我笑了,哪怕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只是想笑,都会激起身体的痛意,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用力想说话,张嘴的时候,声音已然嘶哑。
像是被人割断了喉管。
钟让很快就打断了我,像是怕我接下去要说出来的话,“虽然董立跟你有旧仇,但是只要你不去激怒他,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你倒是很了解董立。
毕竟是掌控了他的人。
我死死攥着拳头,钟让见我这副模样,伸手出来碰我,我往后闪躲,被他完整捕捉在眼里。
钟让压低了声音,“救了你,还不让碰?”
我一言不发,直到眼泪落下来。
泪水模糊了所有的视线,我不争气地摒着声音,不让自己暴露一丝一毫的难过,可是身体没有办法违抗本能,那些委屈伴随着眼泪水从身体里发泄出来,我深呼吸一口气,眼泪的味道便逐渐弥漫到了口腔里。
我不想面对钟让,一丁点都不想。
每次在这种时候保全我,却又拼命要让我生不如死。
被钟让救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笑的呢?当年救下我的也是他,转手却将我全家都逼到毁灭,现在呢?
钟让,现在你救了我,又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呢?
我忘记了钟让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走的时候我或许是哭累了,所以钟让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转过眼珠去看他,后来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陷入沉默,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钟让在之后的每一天,都来看我。
从我口不能言,到后来可以勉强落地走一阵子,钟让都呆一边,看着我拄着拐杖在走廊里练习走路,他沉默地陪着,像是我的一道影子。
每当我站不稳要摔倒的时候,钟让会上来扶我一把,但是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被我狠狠甩开。
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样,我在一个复健,练习走路,钟让依旧如同以前一样站在我身后。
我扶着墙壁走得有些歪歪扭扭,单脚拄着拐杖往前,正好和走过来的小护士擦了个肩,为了给人家让路,我往墙边靠了靠,没站稳,整个人差点往前摔。
钟让想上前来扶我,但是他晚了一步。
有人已经接住了差点摔倒的我,稳稳地拖着我往后了一步,随后道,“诶!行这么大礼。”
我抬头,对上季存那张漂亮得有些出挑的脸。
他戴着一副会变色的墨镜,正笑着看着我,又道,“前阵子脑子开瓢刚好了没多久,这会儿怎么连腿都瘸了?”
我磨了磨牙,“你放开我。”
季存咳嗽了一声,将我扶正了,远处钟让瞳仁幽深,像是蒙了一层黑夜里的迷雾。
季存双手抱在胸前,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之前的伤口开了?”
我点点头,脑门上的伤口就是之前车祸的旧伤又裂开了。
他又扫了一眼我的腿,“最近水逆吧?要不要我找个大师来给你驱驱邪?”
我狠狠推了季存一把,“我觉得就是因为你我才接二连三地倒霉。”
季存眼神晃了晃,像是有一秒钟的愣神,但是过了一会,他又笑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估计是慕暖今儿有事忙,你才来的吧。”
我面无表情地一瘸一拐转身,往病房走,“不稀罕你假惺惺的好意。”
“假惺惺的好意也是好意。”季存跟着我走,“总比不来看你好。”
我笑了一声,“你还不如不来呢,在我心里就跟你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