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柔咬了咬唇,提裙抬步入內殿。
皇帝一襲月後天青流雲紋襴袍,繫著白玉雲龍紋革帶,束髮玉簪,倚窗憑欄,眼神望著天邊,聽到一沓腳步聲回頭看去。
四目相觸,這一眼竟是隔世,她站在彼端,神情瞻泊,察覺到那一道灼熱的目光,臉頰開始熱了起來,旁邊的司醞忙提醒她擺御膳。
第2章
如霧如露的眸子此刻蒙著陌生和恭敬,與在淮南的羈傲木訥迥然。
金絲梨木八仙桌鋪著提花龍紋黃綢,細密的金線流蘇,一器一物無不彰顯御用之物的華貴。四下宮人內監各自侍立著,一座半人高的銅胎掐絲琺瑯龍鏤熏爐吐著淡煙細絲,氤氳一室,竟是女子喜愛的香百和香。
定柔詫異了一下,司醞已試了毒,皇帝淨了手坐下,目光離開了她,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
若她還是那個懵懂倔強的小丫頭,不會是這個神情。
若她記得夫君,不該有這戳人心肺的陌生。
這一世與記憶中諸般不同,他不敢臆斷。
旁邊的尚食遞了個眼色,定柔躑躅了片刻,忐忐忑忑上前,走到桌前心跳愈發快,侍膳本是別人的差事,卻臨時趕她這隻鴨子上架,與這個男人離得這樣近,幾乎呼吸可聞,珍饈滿目的御膳,她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又唯恐衝撞了。
努力回想著吳司醞方才的囑咐,皇帝有獨特的習慣,先進開胃湯和冷盤,然後素八珍、膾炙羞炰肉脯……碗碟和筷箸不得發出一絲聲響,御前的規矩繁多,陛下是個極嚴厲的人,治下甚是嚴謹,母親來時也再三告誡她,伴君如伴虎。
盛湯的手有些不穩,將玉碗放下,開始布菜。
皇帝察覺出了她的侷促,不動聲色地進膳,握著牙箸不小心與那指尖碰到,纖柔的小手,熟悉的感覺,她卻好似駭了一跳,竟生生打了個激。
他愈發疑惑,一顆心沉了下去。
定柔緩了口氣繼續布菜,尚食說要緊盯著陛下的餘光,萬不能遲鈍了。可是,皇帝一直低垂著眼瞼,她換了好幾個角度只看到了眉骨和鼻尖,又不好直盯著,只能胡亂一氣,葷素搭配著,皇帝竟也不挑,給什麼吃什麼。
她心想,這老虎挺好餵的麼。
膳罷,宮女捧著呈盤遞上解膩的甘和茶,皇帝接過來問了句試了試茶溫,小啜了一口,忽然問:&ldo;你可會做松針茶?&rdo;
定柔&ldo;啊&rdo;了一下,來不及反應,話一出口才知失言了,御前要謹言慎行,不禁燒紅了耳根,生澀地答:&ldo;臣……臣下……不會……&rdo;
以松針入茶,這個想法很好,即養生又別出心裁。
回去她要琢磨琢磨。
皇帝放下茶盞,拿起一冊書看著,這次故意賣了關子,又若無其事地問她的小字,在家中序齒行幾。
她坦然應答。
&ldo;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rdo;他忽然吟了半厥《採薇》中的句子。
定柔心下愈發揣測,回家?憂心如焚?
他究竟……
膳罷小半個時辰皇帝便到御書房處理政務去了,幾個朱袍官員來廷議,因半晌的茶點配伍也是定柔的差事,飲食禁忌半分不能出紕漏,還好她在師傅那裡學了半瓶子醋,通些藥膳食理,正作現用。
春日天氣回暖,漸地乾燥,肝氣到了旺盛的時節,皇帝那般魁梧想必也不需進補,用些平性養生食物為好。
她準備了幾道養生的茶,挑了榛子核桃燕窩蓮子做的菓子,讓領班宮女擇選。
然後,便自覺地下值了。
走出昌明殿呼了口氣,進宮第一天,峰迴路轉,看了看身上的官服,還好,還好。
內侍省的人領著她往居處,竟是一所幽靜的小跨院,布置的雅致清淨,鵝卵石小路,一棵桂樹濃密蔽日,薔薇爬滿了一面牆,甫打了花苞,翳出一小片花蔭,牆下安著石桌和石墩,無比愜意,叫她想起了淮南的探芳院。
內侍官說:&ldo;照理五品以上女官才有獨自的寓所,但陛下念靖國公功在社稷,特此賜容小姐此殊榮。&rdo;
定柔點頭謝一聲恩,待內官轉過頭,悄悄嗅了嗅空氣里花香。
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