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這樣至少她的孩子擁有夢想時,不會再重溫她的遺憾。
目睹過去的自己在眼前頹然走過,趙悅然閉上雙眼,決定忘記這一切。
她只要記住一幕就好,記住最璀璨的那一幕——
作為女主角,她站上劇目的舞台中央。
一曲舞畢,無人質疑,只有驚艷的喝彩餘音繞樑。
嘉榆十八歲的那天,自己出資給自己辦了一場小型的成人禮。
邀請的嘉賓,只有他本人,還有身為母親的她而已。
他給她帶來了好消息,作為匿名歌手出道兩年,他已經攢夠了足夠的錢,給他和她換一套大房子。
他準備明天就帶她去看戶型,只要她喜歡,都能隨便挑。
巨大的喜悅衝擊著她的大腦。
過往一切的陰雲突然掀開,她被眼前驟然出現的強光迷暈了雙眼。
她高興得暈乎乎的,問眼前成長得比父親還要高大帥氣的兒子,有沒有創作過適合舞蹈的歌曲。
她想久違地跳一支舞。
時隔十八年的。
在兒子親手寫下的浪漫舞曲里,她飄飄然跳起一支獨舞。
台上僅她一人,台下僅一名觀眾。
她以為自己會跳得生疏,可起舞的記憶刻在她骨血里。
只要她抬起手,旋起腳尖,舞步就如新生的花綻放在她腳邊。
「嘉榆,記得給我拍一張照片。」
咔嚓。
她聽見兒子手機的快門聲。
她看見畫面里自己穿著樸素的睡裙,在成人禮燈帶與蛋糕的燭光中,身影朦朧。
看不清也好。
就算有瑕疵也一併看不清。
她滿意地笑著,手指拂過屏幕上的畫面。
趙悅然看著她滿意的笑,混沌的記憶一窩蜂湧入大腦。
之前發生了什麼呢?
趙悅然想起來了——
她好像生病了。
不是身體上的病,是腦子的病,但會作用在她的身體,讓她越來越疲憊,越來越笨重。
她記得自己每天下班都很焦慮,心裡火燒火燎的,像是要燒死自己。
她聽見自己總會意識斷片,清醒時發現自己蜷在床上,喉嚨沙啞作痛……
而年幼的嘉榆走進臥室,會問她「媽媽你為什麼尖叫」,她卻不記得自己這麼做過。
她猜自己是在用尖叫釋放無處發泄的情緒。
她盡力限制自己這麼做,因為她那有音樂天賦的寶貝兒子,對聲音很敏感。
她要忍住。
哪怕被父母「背叛」,要忍住;哪怕被丈夫「背叛」,要忍住;哪怕被夢想「背叛」,要忍住;哪怕被自己「背叛」,也要忍住……
至少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不該重蹈悲劇的一生。
她成功了。
她做到了。
她堅持了十八年。
直到她的孩子帶來天大的好消息。
腦子裡繃了十八年的那根弦,終於經受不住磨損,在那一支舞中,潰敗斷裂。
她在周遭人詫異的注視中,舉止漸漸從普通人,淪為所謂的「精神病」。
她開始什麼也記不住。
趙悅然提醒自己,要記住快樂的事,不要記前因後果。
所以她至少記住了那燭火搖曳的夜晚,記住她在成人的兒子眼中獨舞的美麗的自己。
所以在一個眾人深睡的夜晚,她想念起快樂的燭火,她想重溫回憶中的畫面。
被禁止玩火的她,掏出口袋中路邊撿來的火柴。
紅色的焰火,溫柔地卷上窗簾的末尾……
趙悅然坐在床邊。
攝影師時冬暖問她,還有沒有要拍攝的照片,她仔細思考過後,搖了搖頭。
這回,鎮定的是時冬暖。
在母親斷斷續續的補充中得知真相的韓嘉榆,卻不自控地紅了眼眶。
趙悅然沒有看韓嘉榆,依舊注視著時冬暖的臉。
但眼神溫柔成熟,不似少女的懵懂,也不似青年的迷茫。
時冬暖猜想,她的記憶應該是回到了現在的時間線。
他試探著呼喚:「趙阿姨?」
得到了趙悅然自然點頭的回應。
三人在寂靜的病房中,一時無言。
似乎把她喚回現實,任務就已經完成。
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