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不断吞咽着唾沫——任谁被四名剽悍的杜萨克团团围住都会一样窘迫。
四名卫士扶着马刀,死死盯着可怜的办事员,令后者根本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敬或是轻薄。准确来说,是连讲话都在哆嗦。
安娜暗暗叹气,她原本觉得不需要这样兴师动众,但是卫士们坚决不同意让陌生男人与“夫人”单独面谈。
“您要喝些水吗?”安娜和颜悦色地问,试图减缓对方的压力:“施魏德尼茨先生?”
身材瘦小的办事员施魏德尼茨窥到身旁四名佩刀者要杀人的目光,拼命摇头:“不不不了。”
“没关系的。”安娜看向卫士,哭笑不得:“让施魏德尼茨先生喝点水吧。”
施魏德尼茨还想说“不”,佩刀者一把将水杯按到他面前:“喝!”
施魏德尼茨一把端起水杯,“咕咚”、“咕咚”把水喝得一滴不剩。
“喝水没用。”卡曼面无表情评价:“他得喝点酒才行。”
安娜想笑又不能笑,只好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卡曼。
“习惯了。”卡曼抱歉地低头。他想了想,走到惊慌不安的办事员身旁,扶着后者的肩膀,轻声安抚道:“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
也不知是不是神父的话起了作用,反正施魏德尼茨真的平静下来,回答也更加流利。
从经营往来到负债情况,安娜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很快问完。她又问了些新发现的事情,然后点头示意谈话结束。
办事员施魏德尼茨拿到尾款,如蒙大赦地逃走了。
卫士们各自返回岗位,小会客厅只剩下卡曼和正在奋笔疾书的安娜。
卡曼收走水杯,随口问:“我好像没听出有什么特别的。”
“有呀,很有意思。”安娜放下羽毛笔,嫣然一笑:“看起来,钢堡的大小作坊似乎普遍存在着……网状结构的债务关系。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还需要看到更多账簿才行。”
“然后呢?”
“然后?”安娜神采奕奕地回答:“然后就要拜托卡洛·艾德先生寻找更多的‘账簿’。”
“我不是说这个然后。”卡曼在安娜对面坐下,张开手臂做了一个画圆的动作:“我是说一切的一切的然后。”
安娜还是没领会卡曼的意思,她耐心解释道:“我不清楚钢堡的锻炉主人们的团结程度如何,但是他们就像一根链条,只要找到链条最薄弱的环节、突破它,链条本身就会失去意义,价格同盟也将不攻自破。到那时,他们会争先恐后出售,温特斯就能以最低的价格买进商品。”
卡曼的神色有些不忍,他犹豫地问:“纳瓦雷女士,你是否意识到,你在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一些诚实、可敬的人们倾家荡产?”
安娜也陷入短暂的迷惘,但她很快集中精神,斟酌词句:“可是,卡曼神父,就算温特斯和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倾家荡产的。”
卡曼无言以对,过了好久,他才重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安娜:“你正在做的每一件事,与我自幼领受的教诲都截然相反。[你要记念你的神,因为得财货的力量是他赐予你],[不要寻求地上的财,而要追求天上的福]。
温特斯已经很有钱了,他已经能够支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财富。可他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赚取每一枚金币?甚至为此不惜伤害、摧毁他人?我想不明白,我无法理解。但我心里某一部分又隐隐觉得,他做的其实没有错。
经书教导人们,不应为人间的物质享受沉迷,不应为金钱而败坏道德。[倚靠钱财的人进天国是何等的难呐!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天国还要容易]。但我又无法认为你与温特斯是道德卑劣的恶人。我甚至认为,你们比我的同宗兄弟更加高尚。”
炉火哔剥作响,烛光忽明忽暗,正如卡曼的心念摇摆不定。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一切自洽,卡曼神父。”安娜柔声说:“有些情况下,很难再用道德作为行事准则。我母亲总说,‘一个人可以依照自己的良心行动,但让一群人做决定,永远都会选择利益’。”
“就像现在。”安娜的声音渐渐变得迷茫,听过卡曼的纠结,她也在自我反省:“因为我在代表温特斯的利益,我节省的每一枚金币都会成为温特斯的盈利,所以我变得心安理得,不为自己的残忍而感到羞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或许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不再是我们拥有财富,而是财富拥有我们。”
卡曼默默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