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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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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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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戍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礻右]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五代史记一行传叙

欧阳修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缙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

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贤材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

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赟。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作《一行传》。

【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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