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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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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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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该学杀猪了。”

老曾的老婆死了三年了。杨百顺跟老曾学杀猪,老曾管吃不管住。不管住不是老曾家没地方住,老曾家有五间房,房子虽不算好,两间瓦房,三间土坯房,土坯房下雨还漏雨,但现成有一间土坯房闲着,里面堆些柴草;有闲屋不是老曾不让住,而是老曾的两个儿子,不同意外人住到他们家。老曾两个儿子跟老曾不对付,像杨百顺、杨百利不跟他爹学做豆腐一样,他们也不跟老曾学杀猪;老曾招徒弟他们不管,但把徒弟招到家里住,他们却不愿意。不愿意的理由是,现在是有空房,但哥俩儿也都十七八岁了,该娶媳妇了;两人一娶媳妇,房子就不够住了;那时候再撵人,反倒面皮上不好看。找着了谋生的门路,却没有睡觉的地方,杨百顺再一次为了难。但找一个门路,比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又难,杨百顺又不想离开老曾。本想投亲靠友,找个住的地方,可曾家庄周围的村子,一家亲戚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离得近够得着的,也就是杨家庄。杨家庄离曾家庄十五里。杨百顺离家出走,本没打算再回去;如是别的事,三天五天还能将就,可觉得天天睡,总不能每天睡到打麦场上,为了一个睡觉,杨百顺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到杨家庄。脱离爹和豆腐,就不能像杀鸡杀狗一样,一下子了清楚。曾家庄和杨家庄之间,隔着一条津河。杨百顺天天就这么来回跑,清早先到师傅家聚齐,一块儿出去干活计;晚上先把师傅送回家,再赶紧跑回杨家庄。好在在津河摆渡的老潘跟老曾认识,老曾每年给他杀两回猪,杨百顺坐船,不用交船钱。杨百顺离家出走那天,把卖豆腐的老杨吓了一跳,以为杨百顺一去就不回头了,后来见杨百顺也就跑到十五里外的曾家庄,跟了一个杀猪的老曾,老曾又管吃不管住,每天还得跑回杨家庄睡觉,老杨又有些得意。上次上“新学”抓阄他得罪了杨百顺,现在杨百顺不学做豆腐而去跟人学杀猪,也算得罪了他,两人也就谁也不欠谁了。有时看杨百顺一头大汗从曾家庄跑回来,还说风凉话:

《一句顶一万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记 第七节(2)

“跑啥,学一个手艺还用跑?我看着费劲。”

“你不学做豆腐,我豆腐坊也没停,谁离了谁都能过。”

“哪天我得提封点心,去曾家庄看老曾。人家用的啥法?我使唤儿子,一步使唤不动;他刚见面,就使唤他每天跑三十里。”

倒是师傅老曾,看杨百顺天天来回跑三十里路,有些过意不去:

“不是我不能做主让你在家里住,而是怕你住下,天天看人白眼。”

往桌腿上“(口邦口邦)”地磕着烟袋:

“人来世上一趟,免生闲气罢了。”

杨百顺:

“师傅,清早跑我不怕,晚上回去怕,怕路上遇到狼。”

老曾:

“那咱每天收工早些。实在晚了,咱爷俩儿还就不回来了,住在主家,看谁还不让咱住?”

师徒俩说起话来,倒能说到一起。一开始跟师傅生,杨百顺有些拘谨,后来熟了,渐渐就聊开了。去外村杀猪的路上,从外村回来的路上,你说一句,我接一句,不显得路长。一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相互认识的人;后来说到自个儿的心事,相互也能说心腹话。杨百顺原想在老曾这儿落个脚,将来等时候合适了,再去跟老裴学剃头;老曾也没怪他,给他讲清师徒的道理,杨百顺也就安心杀猪。其实杀猪也不合杨百顺的心思,他一辈子最想干的,还是像罗长礼一样喊丧;但喊丧又不养人,让人为难。老曾听了,又没怪他,“扑哧”笑了:

“你不就喜欢一喊吗?咱杀猪也有一喊呀。”

杨百顺一愣:

“谁喊?”

老曾:

“人不喊,猪喊。”

又说:

“人喊死人,猪喊死猪啊。”

又说:

“世上只见人吃猪,世上不见猪吃人,所以人喊不成个生意,猪喊就成生意了。”

杨百顺觉得师傅说得有道理,从此安心跟老曾学杀猪。但杀猪没个住处,每天还得回去看卖豆腐的老杨的脸色,又让杨百顺不能安心。师傅老曾最大的心事,是老伴去世三年了,想早点儿续个弦。可两个儿子十七八岁了,也该娶媳妇了;爷仨儿谁先娶谁后娶,两个儿子与老曾看法不一致。大家一块儿都娶,家里底子薄,又一块儿不起。谁先谁后,是两个儿子与老曾闹别扭的另一个病根。也是两个儿子给杨百顺出难题的另一层原因;明是冲着杨百顺,实际还是冲着老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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