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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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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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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共八口大缸。一口大缸需七挑水,八口大缸,共需五十六挑水。对挑水来说,算宗大生意了。挑水不光管挑水,须先将缸里的剩水舀出来,添瓢新水,用炊帚将缸刷干净。杨摩西先将八口缸刷净,开始挑水。廉家离东街的水井有二里之遥,杨摩西挑了一上午,才挑满四缸水,已累得满头大汗。但有活儿干就不能叫累,没活儿干等活儿的时候,才叫累呢。杨摩西坐在井口歇息一会儿,顾不上吃午饭,又站起挑水。正挑着两桶水在街上走,突然被一人喊住:

“那谁,你站住。”

杨摩西扭头一看,是在县政府当差的老晁;老晁在县政府当催办,家住在县城北街。杨摩西以为他家也要挑水,忙说:

“只能等下午了。挑完廉家,吃口东西,就去你家。”

老晁:

“不是让你挑水,是官事。”

元宵节期间,大家都在津河边看社火,有一伙盗贼,趁人不备,青天白日,到县城南街“瑞林祥”绸缎店老金家,偷走了三十块大洋,还有一包妇女的头面钗钿。老金家告了官,老史正着人破案。杨摩西听老晁说是“官事”,以为官府怀疑他与盗窃有关,忙说:

“叔,南街那事,跟我没牵连;我一个挑水的,胆子没那么大。”

又说:

“再说,那几天我都在舞社火,你也都看到了。”

老晁手里抖着锁人的铁链:

“正是因为社火,我才找你。”

杨摩西以为老晁要用铁链锁他,吓得把两桶水摔到地上,水泼了一地。谁知老晁转脸一笑,将找他的缘由,一五一十说了。原来老晁找他不是为了“瑞林祥”丢东西,而是县长老史看上了他。县长老史除了爱听戏,平日还喜欢种菜。种菜也不是为了吃菜,像三国时的刘皇叔一样,为了韬光养晦。一个县长韬光养晦虽有些小题大做,但老史把种菜当回事,别人也无可奈何。县政府后院,有一亩三分地,过去被老胡堆过木料,后来被小韩荒着,老史到任之后,让人开垦出来,就成了他的韬光养晦处。正因为是韬光养晦,老史种菜也就是做做样子,闲时背着手到菜园转转;每天拾掇菜园子,还需要一个人。过去给老史种菜的,是福建他一个表叔。老史从小丧父,家境贫寒时,得到过这位表叔家的接济,老史做了县长,便让这位表叔来种菜。谁知这位表叔来了之后,心也不在种菜上,倒在老史的政务上。以为老史小时候听他的,现在也得听他的。看老史整日不理政事,就惦着听戏,背后骂他是“糊涂官”,自个儿跑到街上包揽诉讼,替人出头。好像延津的县长不是老史,而是这位表叔。上次牧师老詹来要教堂,被老史扣了个“干政”的帽子,把老詹吓了回去,现在这位表叔天天干政,把个菜园子荒在那里,让人无法韬光养晦,倒让老史哭笑不得。年前腊月,表叔又出幺蛾子,也是学着戏中,要在县政府门前,新添一面一丈见圆的大鼓,让万民擂鼓喊冤。过去表叔胡闹,老史都忍了,这次看他闹得太不像了,便说了他两句。谁知这位表叔除了喜欢干政,心眼也窄。一气之下,撂了挑子。临回福建时,撂下一句话:

“我不是生气姓史的糊涂,是可怜延津的苍生啊。”

老史闻知一笑;因已厌烦这位表叔,任他去了。元宵节老史看社火,发现了社火队中的杨摩西,扮一个阎罗,就扮得与众不同;接着打听,这人是街上一个挑水的,整日无家可归,便想让这个阎罗,来替自己种菜。不是种菜找不着别人,才找杨摩西,而是老史种菜不为种菜,为了韬光养晦,韬光养晦时,有一个阎罗在身边,倒也别有情趣。杨摩西听说县长让他种菜,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见他反应不过来,老晁并不奇怪,上去拧他的耳朵:

“妈拉个逼,别说你蒙,我看着都气。你一个挑水的,凭啥一步登天?刚才还像个要饭的,转眼就进了县政府?”

杨摩西的弟弟杨百利,当年想通过上“新学”进县政府,路没有走通;谁知杨摩西没上“新学”,无意之中,舞一个社火,竟越过杨百利遂了心愿。虽然是去种菜,总算有份正经营生,不用再沿街挑水,活计没个着落,整日饥一顿饱一顿的;同是种菜,在县政府种菜,又和在村里种菜不一样。过去在老汪的私塾里读书时,圣人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谁知杨摩西二十而立,跟“勤”没关系,靠的是元宵节一个玩。杨摩西不禁摇头感叹:

“过去我以为帮我的会是人,或是主,谁知是个社火。”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一节(1)

人运气来了,门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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