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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大概是快把我们忘了,三催四请的,都不乐意回来看一眼。”舅舅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和落寞,还有几分不加隐藏的刻薄,锐利的眼神直视他,仿佛是一种指责:真是凉薄啊。
他生病了,白血病,突然念起亲情来,想起自己唯一的姐姐还留有一个血脉,他的亲外甥女,如今已经上大学了,考的是数一数二的医学院。
他辗转找来联系方式,嘘寒问暖,殷勤备至,瞧她反应平淡,怕她误会,特意说:“没别的事,就是想你了,有空回来看看。以前你小,两边离得这么远,我们也不敢让你乱跑。”
但刚坐下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打听:“你们学校很厉害吧,那你一定认识很多专家?”
仿佛也自知理亏,努力辩解:“这些年也不是舅舅不管你,实在是日子不好过,你在梁家享福,我们也不敢多跟你接触,生怕人家心里不舒服,怕拖累了你。这些年我们也不敢联系你,生怕人家觉得我们是想占什么便宜,我们虽然穷,但骨气还是有的。舅舅没沾过你什么光。”
他情真意切,说到动容处,还掉了两滴眼泪。
云舒始终淡淡的,心里一片悲凉,茫茫然地听着,好像和自己毫无关系。
她忍不住想,母亲去世多久了。
掰着指头算一算,竟然有十几年了。
真是好漫长的岁月。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很希望留在梁家,人对遥不可及的东西,是抱着本能的畏惧的。
她曾经很期盼自己能等来一通亲人的电话,或者谁把她带走,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会很乖的,会努力做家务,照顾自己,也照顾家人,只要给她一张床,一口饭,她一定会努力报答的。
可没有,他们仿佛生怕她黏上他们就甩不掉,那时候没有,后来十几年了也没有,一通电话都没打过,没人在乎她过得如何,梁家是否是值得托付的人家。
梁家人看她因为母亲去世郁郁寡欢,想要她得到一点来自血亲的关爱,其实打过电话,他们听到是梁家人,急匆匆挂了电话。
叔叔阿姨瞒着云舒,闭口不提,其实云舒恰巧听见了,那一年还小,很多事想不通,既想不通别人都说血缘是最亲的纽带,可为什么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她避之不及,也想不通为什么梁叔叔和周阿姨愿意收养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后来想明白了,很多人大概生来就是没有亲人缘的,妈妈活着的时候,也没从魏家得到什么关爱,他们的“疼爱”,也不过是妈妈的错觉。
舅舅重重咳嗽了几声,云舒这才回过神。
对面的人虚弱地喘着粗气,身旁的舅妈忙拍他的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意味不明说了句:“小舒有福气,梁家把她当亲闺女养,咱们这些穷亲戚,实在不应该给她拖后腿。要不是你舅舅病成这样,我们也不愿意打扰你。”最后一句,是对着云舒说的。
他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逻辑严谨的理由,不厌其烦地重复、加深,为自己塑造一个用意深刻的伟大模样,好像连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云舒觉得费解,他们到底为何能把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是笃定她不会拆穿他们?
妈妈活着的时候,每天也是被他们这么对待的吗?用这么拙劣的演技扮演着亲人,然后理直气壮地对她敲骨吸髓。
——妈妈去了梁家之后,收入明显高了很多,他们都知道,妈妈在一个富豪家里做佣人,每年年尾的赏金都是他们全家人加起来都赚不到的。爸爸曾经因为夭折的姐姐寻求过家里的帮助,他隐去了羞辱和斥责的部分,只对妈妈说了家里人的帮助,那张堪比高利贷的九出十三归的欠条,爸爸从来没给妈妈看过,以至于后来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以各种理由敲打,妈妈都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
最后迫使爸爸不得不坦白。
那时候妈妈也痛哭过,比起被敲骨吸髓,更多的是感到悲凉吧。
就像云舒现在的心境,连恨都恨不起来,只觉得悲凉。
因为没有接触过,其实云舒对长辈的恩怨没什么感触,毕竟那时还太小,只是这时候看着这些人,才桩桩件件回想起来,也意识到,妈妈缠绵病榻的那几个月,从来没有试图和家里人联系过。
是有多失望,才会在重病的时候也不再惦念。
她冷冷注视着这些人,那些困扰她的执念好像就这么消失了,从今后,她应该不会对他们抱有任何好奇了。
一旁的小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