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好半晌,程诚一冷笑地反问:
“你跟她住一块了?你真要和她结婚?”
“当然。
如果她愿意。”
裴祈淮语气肯定,视线聚焦又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程诚一冷嗤了一声,偏过头,一脸懒得看裴祈淮的模样,依旧没好气地搭腔。
“我不会祝福你们的!你们的婚礼,我不会去参加的!”
裴祈淮转过头,看着程诚一抗拒的侧脸,由衷道:
“我当然是希望你能来的,但你不来我也尊重你的想法。”
程诚一胸口很堵,怒气的火苗几乎霸占他整个头脑。他不可能不埋怨向书微。他程诚一根本不认识向书微,不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甭管她是多好的人——
程诚一只知道,她是让他二十多年的朋友自寻短见的罪魁祸首。二十多年,他和裴祈淮认识了二十多年,裴祈淮的人生从来没有错轨,正确得像标准答案。
不记事的时候,他们几个就在一起玩。挖泥巴泼水,爬树掏鸟洞,他们几个都做。
裴祈淮做得最少,背的锅最多。
因为他成绩最好,骂得轻。
各家长辈听多了也不信都是裴祈淮带的头,那时候的裴祈淮,在他们几个预料之外,撒了个让大人们无法反驳的谎。
“好奇,因为太好奇了所以就试了。”
那时候的程诚一听完差点泪流满面,他小时候挨得竹鞭炒肉可不少,裴祈淮简直就像个无私的救世主(背锅侠)。
那时候完好无损的哥几个,握着刚经历过竹鞭炒肉的裴祈淮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再之后上了学,裴祈淮的成绩最好,又像个救世主似的,给他们几个辅导。
裴祈淮纯善良的时候,在一个暑假的最后几天,他们作业实在来不及赶,背着书包去他家,坐他卧室里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玩了起来,把他的卧室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躺他床上睡着了。
裴祈淮开了一晚上的台灯,模仿着他们的字迹帮他们补完了剩下的作业。
裴祈淮这人从小就很能兜底,从小时候,裴祈淮就比一般人稳重。所以要他怎么接受,一个沉稳的思虑周全的人,会在平常的一天里,不顾忠义孝道地打算抛下所有——
哦,不是所有,还留了一份遗嘱。
简洁明了的遗嘱,干净利索的财产分配。认得的所有字里,混进一个程诚一不那么熟悉的名字——向书微。
精神衰弱的诊断,求生欲望的微弱,不留余力的力道。
手术的十个小时,躺在icu的五个小时,转到普通病房的八个小时,从一点点暗的傍晚到漆黑一片的午夜,再到难得没下雨阳光万丈的正午,程诚一没敢合眼,也没敢通知任何一个人。不必再给任何一个人造成恐慌,如果裴祈淮能醒来。
如果裴祈淮能醒来——
他一定会痛斥他,妄图缩短他们的寿命,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他这个好小子居然妄图拉低他们的平均寿命。
裴祈淮这人真该——
活啊。
裴祈淮醒了。但醒了不太像他了,神色很淡,淡得很像生无可恋,程诚一很想甩裴祈淮一巴掌,让他气得爬起来跟他打一架,就算是生气,也变得生龙活虎一点,也好过一句话都不说地躺在病床上,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们这些人忙忙碌碌。
但裴祈淮的神色,似乎是竭力控制过才没有露出不识好歹的责怪之情,但明明白白的,没有感激之情。
等医生检查完离开病房,只剩他们两个人。程诚一叉腰站在病床旁,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稳住声线道:
“你想干什么?23岁就压力太大顶不住了?”
裴祈淮默不作声,苍白的脸,朝着窗外。吊瓶滴答滴答,顺着软管,扎进男人手背突出的经脉里。
程诚一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裴祈淮,男人明显清瘦下去的身形,无神的瞳孔,醒来后的一言不发,像行尸走肉。程诚一拿起一旁的病历单,背着裴祈淮,在床沿坐下。
把这份病历单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每一笔。身体里的那股无力让他的手差点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程诚一的脊柱渐弯,在好半晌后,发泄情绪地把那张纸啪地放下,开口。
“她给你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