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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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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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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叫唤。特意从外村请来的接生婆远远地躲了,只有月秀的疯婆婆一回一回掀开布帘,煞白着一张脸向屋里张望。锅里的水疯女人已经烧了两天两夜了,烧干了添上,添了又烧干。接生婆告诉她:开水有可能用不上,孩子是死是活难说。她却像没有听见,还是一言不发地蹲在灶前,把干透的荆条棵子、蔓草、苇子烧得“噼噼啪啪”响。两天就烧去了整整一个柴垛。

守在家里的江守业终于再也听不得儿媳妇的叫喊,一拍屁股走出屋子。江守业嘴里骂着娘,“生个孩子咋恁难哩,这工夫要放在海里打鱼,两条命都拼上哩!”其实他不知道他的疯婆娘给他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也是难产,叫了三天,那时候他正押着滩主的满满一船盐往威海运。

初春的风里透着刺骨的凉意,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稠的鱼腥味儿。那是几百年间的鱼虾海货留给这个小村的味道。短短几年,这个巴掌大的小渔村起了那么大的变化,只有这腥味没有变。江守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揉揉熬红的眼睛,慢慢走出胡同,向着村外的大榆树底下走去。整个村子静悄悄的,鸡鸭鹅的叫声早几年就听不到了,清晨的村落只有胡同口、村巷里不时传来几声苍老浑浊的咳嗽声。

村前的大榆树下已经聚集了一帮遛早儿的老头儿,一个个瘦瘪着肚子,不时紧一紧往下松脱的裤带,抻着老棉袄的袖子擦着黏糊糊的眼角,一边相互掏挖着口袋里榆树叶搓成的烟丝,抽一口,咳几声,眼睛却定定地望住被扣在村边的一溜儿舢舨筏子。远处那些闲置起来的盐田,在早晨的天色里泛着白花花的光。江守业的眼光被这些盐田扯住了,一边害牙似的吸着凉气。

这个叫龙马村的地方也曾是个热闹一时的盐业小村,兼有渔船出海,如今被一大片荒凉的海水包围着,河沟连着河沟,汪子连着汪子,愈发像个孤岛,只有村后一条泥泞不堪的土路通向外面,几里之外不见一个村落。一条专门用来运盐的河道已经淤了,露出一段段干裂的河床,在阳光底下像一张张龇牙咧嘴的脸。那些首尾相连、一条长龙样的驳船再也开不进来,声声长鸣的汽笛只能在老汉们的睡梦中被千遍万遍地温习。贩盐的马车、牛车也绝了迹,每年靠烧牲口粪取暖的老汉们只好把粪筐高高地挂在门洞里,每天早晨出门之前望上几眼。只有金明老汉天天背着个空粪筐在村子里转悠,像那些拾荒人一样在胡同口的垃圾堆里细细地翻拣一通。可惜,人们能扔的东西除了脚底下的尘土、灶火里的土灰实在没有什么,大部分的时候金明老汉空手而归,偶尔运气好,也只能捡几个洋火皮、几段油丝绳。江守业却从来都是空着手出门的,他家里甚至连只粪筐都没置办过。村里人都知道,他的疯女人一年四季滚在洼里,背回的柴草烧不完,村头上最多最大的那些柴垛肯定是江家的。

背着个空粪筐的金明老汉在江守业的身边蹲下来,顺着江守业的眼光望去,他知道这个摆弄了一辈子卤水的老“埝头”又在想什么了。按照常例“出九整池,清明见盐”,现在正是大家脱掉棉衣、甩开膀子干出一身热汗的时候。

金明老汉忍不住咕哝着:“唉,又该修船出海、轧池灌卤啦,就这么闲着,都闲出病来啦……”

他的光棍兄弟金旺蹭过来接了一句:“你操这份闲心干啥?白搭!不是要咱‘以粮为纲’、‘变盐碱滩为新粮仓’嘛,别的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咱这地面上除了盐土能长啥?能长啥?”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一章(2)

金明老汉狠狠地瞪了金旺一眼:“你少说两句不行?挨整还没挨够哇?”

江守业使劲吸了两口烟,烟锅嘬得嗞嗞响:“老哥,金旺兄弟说得没错,他们再批再斗,咱也是这样说!看看这几百亩盐滩,你不心疼?唉,咱就想不明白,老祖宗打从大汉朝有渤海郡就靠煮盐活命,到了明朝嘉靖爷那会儿改煎煮为滩晒,咱渤海的盐就是最好的盐,叫啥‘银花玉液,驰誉长芦’,到现在倒成了啥,啥尾巴……”

金旺古古怪怪地一笑,手伸到破棉袄里,搓着硌手的老皮:“唉,折腾吧,折腾得人心都空了,除了咱这几个老棺材板儿,全村的人谁还往这儿想?都躲在屋里睡大觉哩,也是,多躺一会儿就能多挺一会儿,起来干啥,脚底下都打飘儿,能干啥哩?”

金明老汉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是哩,去年拿盐土跟山东老乡换的那点粮食早嚼磨光了,这野菜还没接上,就盼着能多打点河沟里的鱼救咱的命哩,盼着这场春雨给咱引来个好兆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蒙上了一层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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