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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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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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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霞只有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嘤嘤地哭。她怕他。怕他那双眼。那双眼像刀子,能把人身上的衣服活脱脱剥了去,再把人一点点割碎。可是明霞不敢跟爹讲,订了亲收了人家彩礼,就是铁板钉钉儿的事了,爹定的事不能改。

“早早晚晚是人家的人,穷人家的娃儿只能听命哩!”婶子大娘不止一次地对哭红了眼睛的明霞说,“嫁个啥就是啥!除非死了,活着,人是拗不过命的!”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刘老汉耐心地掐算着女儿出嫁的日期,他常常心满意足地对明霞说:“闺女,到了秋后,王家的大红花轿抬你过了门,那噼噼啪啪的鞭炮一放,你的好日子就开头啦!姑爷还答应给我两亩地,咱几辈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哩!两亩地哟,我这辈子总算有着落啦,地是咱穷人的命……”

明霞的眼睛湿湿的,她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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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二章(1)

1

月秀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管一家人的吃喝。

那一年,月秀的爹陈长庚跟着村里的一些青壮男人去支援前线,月秀的娘高文英因为生孩子落下了病,整年在炕上躺着,浑身连个拿针的力气都没有。月秀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整天拖着清鼻涕,饿得哇哇乱叫,见棵草棍都拾到嘴里嚼一嚼。有一回,月秀看见小弟弟蹲在屋角老半天不起来,脖子一抻一抻使着劲,她走过去,看见弟弟正把一块粘着麦秸的墙泥巴塞进嘴里……

月秀最发愁的事情就是做饭,家里的粮食铺不满缸底,娘又有病,一天吃不下几粒米,正经粮食要省给她吃。八岁的月秀便学会了上树撸树叶,下窑地挖野菜。窑地里的野菜多,可是小动物也多,开始的时候,碎砖烂瓦下面“哧溜哧溜”乱爬的小蜥蜴就能吓得月秀扔了篮子,抱着脑袋一路跑。可是一家人跟她要吃哩,月秀看着在风里摇动绿叶的野菜,攥攥小拳头,自己给自己壮胆。她颤颤地走回去,拾起地上的篮子和挖野菜的小刀,先跺跺脚把那些到处乱窜的小东西们吓跑,自己再蹲下来,寻着一根半根能吃的苗苗。那些底下的芽苞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野蒜是他们最好的下饭菜,一把甜丝丝的芦根是他们的水果,如果能有幸挖到几根蔓菁就更是上好的美味了,揪掉顶上一蓬宽大的绿叶,再用指甲一圈圈剥去外面一层红褐色的皮,露出来的雪白的蔓菁根是那样脆甜诱人。可是真挖到几根蔓菁月秀也从来舍不得吃,她把它们放到篮子底下留给年龄还小的弟弟妹妹。

这年秋天的时候,月秀跟上隔壁的大娘到洼里拾黄菜和野蒿。一捆捆的黄菜背回来,放在院子里晾晒,晒干了的黄菜叶当地人叫盘籽,上磨一推便是他们的主食。月秀把这些杂着长长短短菜梗子的盘籽面掺上很少的玉米面和在一起上锅蒸。可是盘籽面太多了,一盆黄乎乎黑乎乎的东西说什么也和不到一块。月秀只好捧一捧放到箅子上,一堆算一个馍。等到蒸熟了一揭锅,苦辣辣的味儿能把人冲个跟头,一锅的馍一锅散沙似的。用手是没办法拿,月秀便用碗给每人盛一个,蹲到灶台前一筷子一筷子地扒着吃。小小的肚子吃完了这些盘籽馍便胀得难受,像坠个千斤坠。时间长了连屎都屙不出,生把人憋死。可是没办法,不吃,就只有饿死。村上已经有许多饿死的老人和孩子了,大人们连埋他们的力气都没有,随便拿片草席把人一卷抬到乱坟岗子扔掉。如果不是祥瑞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月秀不知道他们家会不会也有人抬出去。

小祥瑞白天从不在家呆着,九岁的娃娃满地里窜,晚上回来的时候怀里总是揣着些稀罕物:几块沾满泥巴的红薯,几个带着红缨穗的玉米,一串连根带叶的花生,一捧蚕豆……有一回是半个葵花头——葵花头上的小虫子还在祥瑞衣襟上爬着,他已经蹿到炕头把那籽粒饱满的葵花头举到了娘的面前。祥瑞用另一只手抚一下娘紧皱的眉头,哈着气儿说:“娘,快看!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你们饿不着!你看这稀罕物,老香哩……”月秀倚着门框羡慕地望着满脸汗泥的哥哥。娘却总要问一声:“东西哪来的?祥瑞,咱可不兴做贼娃,看给人打……”小祥瑞用袖子抹一把鼻涕,脆生生地说:“娘放心,我都是拾人家落在地里的,人家看咱是小孩看咱可怜,不打!”

月秀知道哥哥在说谎。她亲眼看见哥哥进门之前用破布擦干净了身上的血道子,她还看见过几个大汉拼命地追哥哥,熊一样扑上去……月秀拉着哥哥的手走到屋外,眼泪汪汪地说:“哥哥,咱以后别去人家地里拿东西了,你看有几个庄稼人敢去那些地界,你跑不过那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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