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在旁边又皱了皱眉头,手在马脖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匈奴人挑选给他的马充满灵性,似乎能从他手上的动作就感知到他心里的想法,蹄子起落几下,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没办法,实在是……有点臭。
折兰部落首领不但体型比卡萨大一圈,说话喷出的气也比卡萨更为腥臭。
冒顿将手指伸到嘴里,打了个唿哨,一匹高头大马嘶鸣着快步跑来,亲昵地凑到冒顿大腿上蹭了蹭,摇晃硕大的马头打了个响鼻,发出咈哧咈哧的声音。冒顿伸手拍了拍那匹马的脖子,道:“古荼芒,听说你的战马马脚坏了。这是本单于最钟爱的一匹战马,现在本单于将这匹战马赐予你,你骑着马,下去,踏平天鹰部落!天鹰部落的男子,高于马腿者全部处死;天鹰部落的女子和牧场,全都归折兰所有!”
在这个时代,在草原上,平辈以心爱的战马相赠,已经是顶格的重礼。从上往下的恩赐,则意味着最高的重赏和最大的信任。
来自上位者的信任当然不算得全是好事,起码在当前的情况下,可能就得承担起一去无回的差事。
但古荼芒没有任何犹豫,他单膝跪下,以手捂心,俯首道:“长生天在上!折兰部得单于如此信任,我古荼芒,必决死冲锋,踏平天鹰部,取瑟穆首级!”说完,从兽皮衣裳中抽出一片锋利的骨刀,在脸上重重地画了一道口子,在老的伤疤上叠加了一道崭新的伤口,血肉翻出,从右侧下巴一直到右耳根,鲜血瞬间就糊了小半张脸。
卡萨和杜骨祁羡慕地望着那匹神骏的战马,悄悄地吞了口水,再看看古荼芒在脸上画出的那道骇人的血口,却默契地闭嘴不语。
草原上的习俗,一般都是尊敬的父辈或者至亲的兄弟战死了,才会在脸上画刀痕。毕竟以这个时代落后的医疗卫生条件,不小心伤口感染一下,不死也是半条命丢了。只有折兰部落那帮疯子,高兴了在脸上画一道,不高兴了也在脸上画一道,打仗前在脸上画一道,打完仗还活着,似乎嫌伤势不够重,还要在脸上,再添一道!
感觉折兰部落这帮疯子都是担心命太长死得不够快啊。
陈平也看到了古荼芒画的伤口,他脸上神色闪烁了片刻,眯起眼,看向山包下方。
古荼芒吹起自己的骨笛,属于他的部众很快在山包下方集结完毕。冒顿单于没记错,折兰部这次只来了几百名骑兵,但这些骑兵作为部落里的精锐,每个骑兵都配备了两匹备用战马以及一个跟随的辅兵——辅兵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奴隶。
平日里这些奴隶照顾骑兵们的生活起居,打仗时这些奴隶骑上马,就成为了骑兵们的炮灰!当然,属于折兰部落精锐骑兵的奴隶,也不是普通奴隶,他们双腿夹紧马腹,约束战马,沉默地护卫在自己的主人附近。
山包上,陈平也不由得暗自点头,折兰部用来做炮灰的奴隶,比他见过的不少部落的精锐骑兵,都不见得差!可见,冒顿点名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折兰部去对抗天鹰部的万骑,是有道理的。
古荼芒策马来到一个稍高点的土坎上,抽出怀里那片还带血的骨刀,在另一侧脸上又画了一道伤口,然后将骨刀重重地扔到草地上,粗声粗气地用匈奴语说道:“单于有令,天鹰部落那帮小鸟人,包括他们的人头、女人、牧场和牛羊,全部赏赐与我折兰勇士!就看我等,拿不拿得这个赏赐回来!”
折兰部才并入匈奴不久,不少骑兵听匈奴语并不很利索,但“赏赐”这个词,古荼芒是特地用部落的语言说的,所有人都听懂了。一时间,数百骑兵呜呜哇哇地叫起来,“吃了天鹰”、“睡了小鸟”等各式粗俗蛮语此起彼伏。
一个萨满巫师手执火把,来到古荼芒的马头前,开始进行匈奴人例行的战前祈福。他用古老的音调急促地念了一段很长的咒语,不时把火把重重地拍在自己身上,最后,他绕着古荼芒的马癫狂地舞了一圈,用匈奴语大声说道:“我不是我,我是长生天的启示,以大单于的名义,以大察玛的名义,此战之后,所有杀死过敌人的奴隶,都能成为天地所生的匈奴勇士,生当食肉饮血,死则魂归长生天!”用匈奴语说完,他又用几种诘屈聱牙的蛮族语言重复说了几遍。
听懂了这些话的奴隶们,哇哇啦啦地大叫,如沉默的火山突然爆发开来!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奴隶制的大草原上,奴隶与普通骑兵的差距,并不亚于普通骑兵与匈奴贵族的差距!
打一仗就从奴隶变成普通人的机会,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