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的人聲遠了,應該是霍止離開了包間,走到外面安靜的地方聽她說話,「肯跟我談談了?」
這個道貌岸然的獵人在明知故問,也許還在隔著電波欣賞她紊亂的呼吸。她裝了半個世紀那麼久的大度寬容風平浪靜,現在終於被他的圈套徹底打破了,她終於露出了一點舒澄澄式的反應。
她使勁按了按太陽穴,又使勁捏捏發澀的喉嚨,試圖讓聲音穩下來,「你現在住在哪?」
霍止在那邊很輕地笑了,好像她問了個蠢問題,「我沒有換過房子。」
「好。」
仍舊是東山客 27 號,仍舊是請君入甕。
舒澄澄上樓鎖好門,然後下樓打車去高鐵站,在路上買了回榕城的高鐵票和回江城的機票。
時間卡得很緊,舒澄澄下高鐵時走錯了路,誤掉了一班飛機,又買了下一班,在榕城機場等待登機時又要了一碗牛肉麵,吃了幾口,對面座位上的小女孩崇拜地看著她,嘴都張成了一個小圓圈,然後小聲跟她媽媽說悄悄話,「姐姐把辣椒吃掉了!」
舒澄澄聽見了,看看筷子上剩下的辣椒尖,扔進垃圾桶。
她根本沒留心吃的是什麼。回程飛機上有兩個嬰兒不間斷地啼哭,她也根本沒在意,腦袋裡不斷反覆播放她第一次踏入東山客的那個青綠色的下午,霍止連根拔起她身後的藤蔓,說那看似自由美麗的植物危害良多,???如果放任自流,有一天它會勒死可以參天的大樹。不知道哪顆腦細胞搭錯了,她曾經在東山客的閣樓上看到睡著的《百年孤獨》第一頁上那個著名的開頭突然從她大腦顳葉內側滾出來,「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舒澄澄就像在面對行刑隊。但是遠遠沒有上校那麼冷靜,上校至少知道行刑人會怎麼處理自己。
飛機下滑時她就站起來拿行李,託運的行李遲遲不來,索性不管了,她拖著包跑出機場插隊,在飄著小雪的江城搶到計程車,對司機說:「東山。」
已經是凌晨了,司機正困,看見她穿得單薄,有點奇怪,打著呵欠問她,「東山哪裡啊?」
「東山客,」她氣喘吁吁,把話音從嗓子眼裡擠出來,「……東山客 27 號。」
午夜的江城道路通暢,車子卷著雪花,飛翔似的攀爬上盤山公路,舒澄澄在后座上埋頭彎腰,把兩根手指放在頸側,深呼吸,讓心跳脈搏慢半拍。
她其實完全不知道見到霍止要說什麼問什麼,但總得徹徹底底把事情解決掉,在春節前後把所有遺留問題清理乾淨,然後去找聞安得。
車停在關著大樹的院門外,舒澄澄拖著包下了車,仰頭看去,房子漆黑,只有客廳亮著檯燈,燈光打在窗戶上,是可愛的淡黃色,微光折射在院子裡滿樹褪色的塑料小燈籠上,繁光點點,如同故夢,但是雲層暗沉,月色幾近沒有,雪細細碎碎的,也沒積起來,房子的氣色看起來依然像野獸居住的廢墟。
她在院門外按密碼鎖。密碼是那年霍止剛住進來時系統隨機自動生成的,拗口難記,舒澄澄每次回來都記不住密碼,總蹲在門口給公寓管家打電話問,後來那個秋天,霍止把院門和家門的密碼全改成了 1230。
陳傲之的生日就是十二月三十號。他比誰都知道她珍視陳傲之。
要是世界上有個人清楚她所有的七寸長在哪裡,那就是他霍止。
遲鈍了一天,脾氣到這時候才終於突然滾燙地涌了上來。
她穿得太少,手凍得有點僵,一遍沒輸對密碼,她用另一隻手輸,結果不知道哪裡弄錯了,門沒打開,她又輸一遍,被四個數字弄得手忙腳亂,這時候她才意識到霍止把密碼換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最後回過神,用力拍拍停在門外的奔馳車頭。
車子的報警系統敏銳地被喚醒,刺耳地叫了起來,鄰居家的狗被吵醒,大聲吠叫。
尖厲的動靜終於驚動了霍止,他走出廊下,舒澄澄在院門口瞪著他,「開門。」
他看著她殺氣騰騰,幾乎有點期待,「一到四。」
舒澄澄又按亮門鎖,在上面輸 1234,總算把鎖解開了。雕花門無聲地打開一條縫,慢性子地緩緩滑動,有點生鏽的螺栓發出咿咿呀呀的喘息,像越劇唱腔,一唱三嘆。
她突然一腳把門踹開,脆弱的鐵門砰地撞上牆。
舒澄澄三步並作兩步邁上門廊把包掄到霍止胸口。她死死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