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看著照片上舒澄澄乾淨的眼睛,輕輕按下滑鼠左鍵,關掉網頁,「她比投資更值錢,任何一個有頭腦的人都不會拋下她不管,你說呢?」
祝衡頷首,霍止跟她握手確認,「謝謝,那就這麼辦。我先下船,我去弄錢,你收到錢,讓她離開。」
「我要的不是小數目,你去哪弄?」
霍止直起身,柔軟的頭髮被風吹亂,「我有場仗要打,如果我贏了,能把欠她的東西還給她,至於錢,你要多少都有。」
夜裡的巴倫支海上氣候惡劣,船頭掀來一股狂風,舒澄澄額頭上的傷口被風潑得劇痛,她匪夷所思,聲音發抖,想要質問祝衡,「因為我?我值錢?……你根本……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不管他是誰,都已經留在岸上了。祝衡把帽子扣在舒澄澄頭上,換了個話題。
「我丈夫快死的那陣子,這艘船正要下水。『阿喀琉斯』是我和他一起造的,我們都喜歡它,把船當女兒,可那時候我跟你想的一樣,我不在乎這船了,我要陪著他,可是他不要。他送我上船,說看女兒成人,比我陪著他開心。」
祝衡撫摸欄杆,珍之重之,「他替我選了船,那這船就不只是我自己的。」
下船以後,祝衡這話一直在舒澄澄腦子裡存著,偶爾開會時她懶得吵了,不想讓別人覺得這個建築師難纏難伺候,打算像以前一樣打個圓場混過去,得過且過算了,每到這時候她耳朵里就會鑽出這句話。
她的建築也不是她自己的。
然後她去弄杯咖啡,回來接著吵,她認準的東西,寸土都不能讓。
像霍止教過她的,要做出真正的好東西,就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標準在哪裡。
結果是喜人的,千秋不再依賴哪一個特定的客戶,小林和新人也可以獨當一面了,舒澄澄有了一些名氣,不是「小玫瑰」那樣的名氣,是真正值錢的、作為建築師的名氣。
第一年接近年末時,歐夏給舒澄澄做了專訪,結束時對她說:「以前你是落水狗的時候我沒得罪你,萬幸萬幸。你現在有當年霍老師的味道了。」
歐夏和霍止對於個人風格的想法很相似,她認為就算霍止根本不愛建築、就算霍止的創作方法只是譁眾取寵,他的作品們依舊有內在的強烈共通,是由他自己的骨骼生發出的氣質,他始終在詰問神和命運,不卑不亢,也不屈從。
歐夏仍然崇拜霍止,江城博物館新館仍然是她最喜歡的地標。
舒澄澄不想擾人清夢,哪怕世界上只剩一個人依舊覺得他好,她都是感激的。她什麼都沒有說。
她和霍止始終像兩道相向而行態勢纏繞的體塊,永遠交叉相遇、錯過分離,永遠有一個跌落谷底,另一個意氣風發。
舒澄澄從歐夏的攝像機里看回放,她的西裝款式簡單,頭髮清爽,劉海剛好擋住額角側面那個極小極淡的疤。早上出門時本想戴點首飾,但是她已經好久沒像以前那樣張牙舞爪地打扮,除了一枚戒指,什麼首飾都沒找到。
採訪結束後,她回到家,又走進一樓的臥室,擦乾淨戒指上銀白的玫瑰花瓣和紅鑽石,放回床頭櫃。她從捷里別爾卡回來的時候戒指就放在這裡,然後就一直放在這裡。
她一直都住在東山客 27 號。
怨恨是慢慢才開始滋生的。
第85章 第三個春天(2)
第一年年終時,詠萄決定帶老劉和孩子去度假一年散???散心,快到聖誕時,他們跟朋友們餞別,訂在一家米其林粵菜餐廳。
都是熟人,李箬衡也就把孩子帶上了,老劉和詠萄也帶著一胎二胎。孩子多了,場面就特別熱鬧,劉詠臻和詠卓教李小喬偷喝橙汁,弄翻了杯子,詠萄站起來擦桌子,李箬衡要幫忙,順手把李小喬放到舒澄澄懷裡,讓她抱一會。
舒澄澄腿上多了個小東西,李小喬拿起自己衣服上的一根白毛給她炫耀,嘰里咕嚕地說:「貓貓的。」
舒澄澄低頭聞聞李小喬,又是奶味,又是貓味,「有貓了不起啊?」
齊劉海的小不點學她說話,「鳥不起啊。」
太了不起了,全場差不多就剩她一個單身了,有首歌說落單的戀人最怕過節,舒澄澄不怕過節,但怕下雪。
這天就下雪了。
舒澄澄歸還了李小喬,下樓抽菸。她沒有把煙戒掉。
餐廳天井裡有幾塊山石,一堆枯枝,似曾相識,她抽完半根,才想起這是某次請付寧吃飯時遇到霍止的那間餐廳,那堆枯枝應該是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