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像座青山
窗前的陽光是一縷一縷的,光影婆娑。
歪身窩在沙發里的人面無神情地看著窗台,呈波浪狀的短髮已散得不規整,猶是一隻蒲公英,或許吹來一陣微弱的風,也能趁勢遠走。
「周小姐,快要五點了。」
棠媽暗裡提醒她,玉笙似是回魂一般,頭部機械地倒過來,神色顯得有氣無力,抬起眼眸看那柜上的時鐘都仿佛耗盡了所有精力。
在沙發上盛開的裙擺動了一動,又停滯了良久,忽地坐起身來,完好的右手掃開貼臉上的髮絲。
棠媽跟著上樓,幫她重新梳妝。
之後,玉笙還是獨步去往喬山林,衣著不變,左手纏幾圈白棉布包著棠媽給上的膏藥。她看見日頭掉到山上,心覺一陣蒼茫的安寧,她回想著午後自己決絕的心情,那會兒覺得周遭都是孤寂的絕路,眼下她看得又無比遼闊,仿佛是從萬丈之高的峰頂俯瞰山脈、原野……這並不是絕路。
她便不再覺得難過,源源不斷的期望一點一點地充脹起乾癟的精神,令人要隨著這熾烈的日輝也變得欣喜若狂。
喬山到處都是望不到頭的參天大樹,常年籠罩樹蔭的地方便是在這樣炎熱的天,也透著一股陰涼。那曠然的跑馬場圍著的路都是如此,故而她走到時,好些貴婦人、少爺小姐在那東西零落的亭子中乘涼。
而不知倦的年輕男女,在綠茵里肆意玩鬧,跑馬場中央圈出一片賽場,圍觀看打馬球的人似乎比場上的人還激烈、亢奮,仿佛若不是旁邊的人拉著,便要衝上去將那不盡人意的傢伙拽下來,取而代之。
玉笙不自覺抬高視線,往人堆里尋一個習以為常的身影,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可是她極度不願承認這就是她行這一程來的最終心愿,於是她像偶然路過的人,因著熱鬧往那人群中探了幾眼,從她身邊走過的路人這樣認為,而她也這樣說服了自己。
隨著一陣歡呼聲,激烈的爭論、亢奮都消停了。她忽而停步,眼神的安寧被攪得亂了套,她如願以償了,但這令她焦慮不安。
朝這方走來的是鍾先生,他穿著潔白的騎裝,上身套一件藏青,油光發亮的長筒皮靴繃得緊緊的,當他擺動臂膀時,仿佛可以看見輕薄的上衣里其健壯的身體。
這確是壯實健康的體魄,但又不似壯碩得蠻橫,只是更具說服力,連同他的謙和也生出沉甸甸的力量感。像一座年輕、盎然的青山。
他與身旁的人說完了話,便把夾在腋下的帽子拿在手裡,邁著穩健而快的步伐走到邊上的圍欄旁。
「您又來這兒打馬球?」
玉笙先開了口,適微仰起的臉笑容明媚,顯得熟絡恰如其分,不近不遠。
「這天氣連續熱了好幾天,便也沒有動過了,適逢今天涼快了一點就來活動活動筋骨。」他的友善、熟絡來得毫不費力。玉笙的話卻經幾番編排,這僵硬和刻意她也有所感知,便極力地想要令自己冷靜,她覺得這應該是與其平齊的。
於是,她語氣悠然地說:「我聽說今日喬山戲院裡演出的人是翼州府最紅的旦角,可是一票難求。」
「事有如此,在翼州府,聽戲是首選的消遣方式,伶人的知名度許是比很多名人都要高,所以時常一票難求,但在燕台不是……」
兩人說著,便同步向前走,他走在圍欄內,直到在出口處出來,偶然瞥見了她包著的手。
「你的手怎麼回事?」
玉笙應聲把手放到身側,只無關緊要地回應道:「沒什麼大礙,便是今日不慎扭傷了關節,過幾日就好。」
「跌打扭傷,最是忌酒。」
「您也要去喬山戲院嗎?」
他說,可能會去,但現在還有些事情。玉笙陡然便記起德武運動場,心頭沉了沉。她對那處實在有牴觸,那姓吳的王八羔子,沉溺於賭球,曾把她和姨媽一年的生活費用都搭了進去,她只能跟著蘇倩在金夜舞廳討活過生。周錦言極其不喜江嫣,超出預算的,一分也不多給。
那德武運動場是有錢人的日常消遣,千百上萬的賭注只如蹭去肩上灰塵般輕而易舉,而一夜傾家蕩產的也不在少數。那姓吳的便曾贏過幾千大洋,而後一段時間裡,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癲狂狀態,開一輛顏色極為鮮艷的跑車整日招搖過街,各式各樣的洋酒在她的公寓裡四處可見,他們像是劫了花店,上房、客廳乃至臥房都擺滿了花,一群正值年華的男男女女整宿整宿地放歌縱舞,醉生夢死。
她一度覺得明日便會天地傾塌,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