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沒有電商推首頁,書也賣不動。」
「別談以前的工作了,」謝靜趕緊插話,「而且我們做童書,渠道不太一樣。」
「現在年輕人面臨的困難不一樣,但解決辦法都是差不多的。我年輕那時候啊……」
他們聊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半個字提及譚嘉爍的畫作。泰陽從自己年輕時如何努力,以不亞於鑿壁偷光的難度練習寫作,相比之下當代年輕人有多不能吃苦,又轉回到ai發展的話題,順拐到要考考她們倆知不知道一百年以前英國是怎麼在三年內就解決了成噸馬糞淹沒主幹道的問題(「因為發生了汽車工業革命」,他舉著一隻手指說)。譚嘉爍逐漸麻木了,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遲到多時後,對方跑題的熱情反而洋溢到了天涯海角。要追隨著謝靜發送的信號保持微笑,也變得越來越難。
「不好意思,」謝靜舉著手機,屏幕朝向自己,「我有個電話必須接一下。」
「你去吧。」
謝靜起身,走到了大廳的另外一個角落。譚嘉爍明白,用眼神追隨朋友的背影會顯得很不尊重泰陽,於是立刻回過頭。
「你不太愛說話是吧?」
「有一點。」
「其實看你照片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不是小謝那樣嘰嘰喳喳的類型。沒事,藝術家靠作品說話。」
「我想知道您對這些畫的看法。」
「其實是這樣的,我這套書未必只招一個畫家,我正在申請省重點文藝工程撥款,如果申請到了就能同時多出幾套,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他突然停頓片刻,然後說:「你的手怎麼了?」
「手?」
譚嘉爍不明白他說的是哪只手。而在她有反應之前,泰陽用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翻過來,讓掌心朝上。冰冷的戒指邊緣在她手背划過。她膝跳反應似地說出無意義的幾個字:「我的手?」
「你沒感覺嗎?這裡。」
泰陽用右手指向他握住的手腕。那有一塊凝結的血斑。譚嘉爍回想起來了,這是早上她藏在牆後的時候擦傷的。她想過要給傷口消毒,但是這一路趕來,完全把這件事給忘了。
「女孩子要注意保養手啊,尤其是藝術家……」
比起遭到突然碰觸的震驚,在這一刻占領譚嘉爍大腦的是瞬間積蓄的憤怒。在泰陽開口之前,她就預料到他會說這些話了。作為女人,作為藝術家,她失敗了,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手。她意識到這番交流讓她麻木的根源:此人說的話沒有任何新鮮之處,因為這一切都從父親嘴裡吐出過無數次,只不過是染上了不同的顏色。他想用自以為成功率高的方式展現幽默,博識,細心,但哪怕他能表現得好一萬倍,也依然不會說出譚嘉爍現在想聽到的。這一天已經夠長了。
「我回來了!」
譚嘉爍把手抽走。謝靜坐下了,把一束頭髮捋到耳後。
「領導打來的,她非常重視小譚的面試,問我順不順利。怎麼樣?聊到哪了?」
「差不多了,就還有一件事,」泰陽把一張畫抽出來,擺在兩人面前,指著上面的一排繁密的花紋,「小譚,我看到這類似的花紋,你畫了很多。說說你是怎麼考慮的?」
「……我就是愛畫這個。」
「太密集,太細膩了。我們要做的是童書,要多一點鮮艷的,大塊的,寫意的。細節太繁瑣,當媽媽的都怕孩子看了傷眼睛。對吧?」
「您這個意見很準確,」謝靜說,「實際工作的時候我們肯定會注意這一點的。」
「嗯,我知道了。」譚嘉爍說。哪怕對方是在批評,對作品的務實討論依然臨時壓下了她的怒氣。這些頭尾銜接、連綿不斷的花瓣和根蔓圖案,確實不是面試主題中所要求的。「我就是愛畫」,是她的誠實答案。她能在這樣重複型的繁密圖案繪製中沉浸數個小時,忘記吃飯喝水。
「那麼,您的整體意見是……」謝靜說。
「小謝你知道的,我還要面試幾個人,等我最後統籌一下,再通知你們,好吧。今天就到這。」
「那這些畫我留在這?」
「我不好帶走,你回頭給我發個電子版。」
「好的,」謝靜麻利地單手把畫紙聚攏起來,放回文件夾,另一隻手拍了拍譚嘉爍的後腰。「那我們先走了。」
「老師再見。」
走出酒店大門後,謝靜說:「你這幾天別到處瞎跑,下次要是你再遲到,我看希望就不大了,我也不好和領導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