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
「不遠。我要是打算永遠不回家,今天就不會開這個頭。我沒那麼硬心腸。不用送我了,你也歇著吧。」
他轉過身,走出屋外。在明確聽到他下樓梯的聲音後,傅寶雲走到客廳,打開前門,看了一眼,已經沒有父親的身影了。她回屋,在母親臥室面前不出聲地站著,想聽聽裡面有什麼聲音。
母親的話語突然傳出來:「他走了?」
「走了。」
沉默片刻之後,母親用近似冷淡的聲音說:「你去把微波爐裡面外面都擦一遍吧。」
在這一刻,傅寶雲意識到,她厭惡父親歸家之前,讓她大腦在「是,或者不」兩面高牆之間反覆搖晃的不確定性;她也難以接受父親短暫來訪又離去,拋下感情遭受衝擊的母親。如果一定要選擇,她寧願他留在家裡。
傅長松走出小區門口。大路翻修,不能行車。他經過狹窄、遍布泥濘的人行道,拐進下一個t字路口。在街對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內沒開燈,但是可以看見駕駛座前的儀錶盤亮著。
他過街,走到車輛前方,站在離車頭大概十米處。他站了十五秒鐘左右,沉默地盯著前方,一動不動。隨後他不緊不慢地朝前走。還剩三米左右距離的時候,車輛發動,打開了遠光燈。傅長松抬起一隻手,遮住眼睛,但是沒有停下腳步。車輛開始倒車,然後踩油門,從他身邊駛離。
譚嘉爍住在父親較早購置的一套兩室兩廳里。工作之後她說過想立刻搬出去住,但實在沒法反駁父親「花冤枉錢」的反對意見。這幾天來,她對這屋子的依賴性越來越深,尤其是自己作為工作室的房間。夜裡七點,吃過晚飯之後,她回到工作室,打開筆記本電腦,查看自己一個小時前上傳到微博上的一張同人圖。24次轉發,178個贊,36個評論,戰果還不錯。她特意決定,在上傳後,只有吃晚飯回家之後才能看,算是一種延遲滿足。她開始微笑著逐個回複評論。沒有什麼公開信息可以把微博和她本人聯繫起來,而她需要一些這樣只屬於個人的無憂無慮的時刻,把昨天和泰陽的會面拋在腦後。
手機響了。父親發來信息:我上來了。
譚嘉爍立刻蓋上筆記本,回頭看了一眼床上,有兩本昨天睡前翻閱過的畫冊。這兩本書因為開本太大,不容易放回書架上,所以總是擱在隨手夠得著的地方。她連忙把毯子翻過來,蓋住畫冊。這時她已聽到了父親打開門鎖的聲音。
「嘉爍。」
只要她不說「等一下」,父親就不會敲門,也不會徵求同意,直接走進她的房間。至少這一次,她沒有什麼複雜的隱瞞工作。她回到工作桌面前,坐下。
「在忙?」譚懷勝進屋,雙手插在口袋裡。
「沒有。」
「吃過了?」
「吃了。」
「找工作的事順利嗎?」
「就是等結果。」
「嗯。」
譚懷勝點點頭,仿佛剛才的對話是兩人進行了一番深刻而務實的災後重建報告。他在床上坐下,左腿撐地,右腿翹起來,皮鞋底離床單只有一寸。
「我來和你聊一下後天的安排。」
6月12號。是母親朱琪芬的忌日。
第5章 上部——大展鴻圖的一年
「安排我做什麼?」
「我們一起去給你媽上墳。就我們倆。」
再,譚懷勝就不再祭掃前妻墳塋,每年忌日都是譚嘉爍獨行。他和伊璇的新家裡沒有任何朱琪芬的資料和紀念物,而他對往日記憶的堅決切割,早在十年之前就發生了。今年,譚嘉爍同樣對父親沒有任何期待,她本以為他是來交代繼續拍攝紀錄片的事情。
「你沒別的計劃吧?」
「沒有。」
「那就這樣定了。中午十一點出發,你就在這等,我接你。」
譚懷勝站起來,沒有說再見,走出屋子。
這本是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但他選擇上樓面談。而在談妥之後,他也沒有表示他如何做了一件值得女兒記住和感恩的事,而是立刻消失了。譚嘉爍認為這算得上她和父親之間一次比較愜意的交流。如果讓她做選擇,她寧願還是自己去,這樣比較自在。不過現在有一件確定的事情出現在行程表上,多少會消解持續等待不確定消息給她帶來的焦慮。
6月12日,星期一,晴朗爽利。十點五十分,譚嘉爍已經在樓下等候了。父親比他自己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十分鐘。譚嘉爍放棄抱怨,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