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把公司名字告訴我就行,我自己聯繫。」
「你現在打個電話不是更方便嗎?沒關係的,我和她提過一嘴了。」
「不用!」
「隨便你。你記得,爸從來沒有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譚嘉爍看了一會兒窗外。這條路上唯一的風景,是綿延長達一公里的大型廣告牌,上面描繪著暫時還只存在於圖紙和ppt上的購物廣場,一座,三座,七座十座。它們的色澤極致絢爛,仿佛只要有人注視,它們就永不會在陽光下褪色。
「爸,為什麼你今年要和我一起來?」
車正在過一個急彎。過了彎,又回到全速後,譚懷勝說:
「你心眼子多,爸不想你瞎猜,我就給你講講我是怎麼考慮的。首先,今年可能是懷勝樓大展鴻圖的一年,我就想向你媽報告一下這個好消息,希望她繼續保佑我們。還有,我也不想在這時候和你冷戰。我對自己為人處事的要求沒那麼高,就一點,將心比心。我那些同事,兄弟,還有要求我幫忙的老鄉,我都和他們處得一個賽一個好,沒有道理就成天在我女兒這找氣受——你別急,爸沒說是你的錯。我最近是壓力大,但是大大小小的風波一個個都捱過去了,一馬平川就在眼前,所以該處理好的,我就一定要處理好。」
「所以總結起來兩個原因,一個是希望媽媽保佑你掙更多錢,一個是怕別人說你和女兒關係僵,丟人。」
「不是這麼簡單,但這是兩個非常正當的理由。怎麼,你覺得你爸沒資格和你一起去?」
「你根本就不想念媽媽,是不是?」
「我當然想啊,天天想,但你要我怎麼表現啊?和你姨說,我管不了這個新家因為我想嘉爍她媽了;在辦公室說,今天下不了這個決策,給我點時間用來追思我頭一個老婆。這現實嗎?你爸馬上五十歲,說得好聽點叫壯年,說得不好聽,叫留給我奮鬥的時間不多了。我最傷心痛苦的時候是二十年前,你又不明白我那時候經歷了什麼,你那——」
譚懷勝話語突兀地停在了音節中段。
「你繼續啊。」譚嘉爍說。
「女孩子家感情豐富很正常,但感情太豐富了人就天天在那花時間感傷,不進步。所有過來人都會教育下一代,時間不等人。越趁早認識到這個道理,越好。」
譚懷勝顯然意識到自己情緒接近了一個不宜表達的角落,於是立刻轉向牛頭不搭馬嘴的人生大道理。譚嘉爍被這惡作劇一般的誤導氣得說不出話,而這時,譚懷勝手機響了。
「餵?出什麼事了?說清楚。行,把人看好了,我立刻趕到。」
他停車,對女兒說:「你下車在這兒等一會兒,別亂走,我聯繫小胡送你去。」
「什麼意思?」
「我有急事,要去一家門店。如果你還想和我去,就等我處理完再聯繫你,或者就像我剛才說的,現在下車,等小胡來,我這就通知她。或者你自己打也行。」
「不需要你聯繫她。」
譚嘉爍立刻下車,快步走到車尾,從後車廂里拿出了此行所需要的東西,然後徑直往前走,沒有再理會父親。譚懷勝把頭探出車窗,喊道:「你打給小胡啊!」見女兒毫無反應,說了一句「我沒時間和你耗」,高速倒車,轉向,駛離。
譚嘉爍既氣憤,又覺得鬆了一口氣,甚至還覺得有些幽默——她預測過今天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父親突然打退堂鼓,正是她預測的結果之一。和父親單獨相處了近四十分鐘,她感到情緒過載,是時候下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了。至於父親為什麼突然撤走,她一點都不關心,但根據聽到的隻言片語,應當是有某個要人探店,他得回去親自招待。
這一條光禿禿的城郊瀝青路少有計程車通行,好在譚嘉爍每年都來一次,已經對這條路很熟悉,何況城郊總是一個變化緩慢的地方。在步行約三分鐘後,她拐進一條岔路,這裡有一排白事用品店,不遠處停著好幾輛專門載人到公墓來回的電動三輪車。她乘上其中一輛,顛簸不久之後就到達了公墓。
公墓區遍布一整座山頭,鄰著一個五六百餘人口的小村落。在山腳下時,譚嘉爍感受到的不是愁緒。與之相反,在這樣良好的天氣下,朝著母親永眠之地攀登,是一件愉悅和自在的事情。半山腰之下有開鑿得完整標緻的石階,甚至還有裝飾的小雕像和涼亭,仿佛小規模的登山公園。但是半山腰往上,美化工程尚未完成,路越來越難走。一直低頭注意腳下的她,在歇腳時,抬頭片刻,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通透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