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魚串上灑滿了有樹皮味的辣椒粉,一口咬下去沒多少肉,骨架上儘是焦脆的魚皮。不鮮美但開胃。
「其實我是想和你做朋友。」鍾雁說。
朱琪芬沒察覺自己臉紅了。歸校之後,經歷了身邊充滿閒言碎語的一天,突然有人對她這麼直接地表達感情需求,令她不知所措。她沒接話,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把串子扔掉,想藉此消解情緒上小小的不適應,沒想到鍾雁竟跟到她身邊,說:「你覺得呢?」
「好、好啊。」朱琪芬逃避似地說出最簡短的答案。
「人一輩子太短。應該多認識一些有意思的人。」鍾雁說。
兩人的友情進展迅速。到了第三天,他們幾乎在所有課間閒暇時間和對方聊天,並且發現雙方的共同點比想像中要更多。學校的西面靠著一座矮山,有部分山體多年前就剝落了,露出光滑的岩壁,風吹雨打和恣意生長的植被在岩壁上形成了一幅色澤豐富的圖案。這是校長常常用來做發揮的主題,說這幅天然形成的奔馬圖,象徵著同學們的美好前程。有一天,朱琪芬說,我覺得這圖案其實像兩隻在打架的貓。鍾雁說,對啊,左邊豎著那一條紫色的,就是小貓一巴掌呼到了大貓臉上。這恰恰是朱琪芬在腦中想像過,但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的。當發現有人用和自己同樣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孤獨感會暫時撤到幕後。
相應的,和譚懷勝在一起的時間就減少了。朱琪芬依然樂意和譚懷勝說笑,尤其是因為兩人多年熟識,有許多隻屬於他們的內部笑話和共同經驗,這會帶來一種近似溫暖的舒適感。但朱琪芬一貫不滿的是,有時候和譚懷勝做朋友就像和一隻喜怒無常的狗玩拋球遊戲,當他情緒積極的時候,會迅速而不知疲倦地給出熱情回應,但他要是不高興了,就會陰陽怪氣地顧左右而言他,但出於犬類本性,依然期待朱琪芬做那個主動拋球的人。與之相比,和鍾雁之間有節奏、有默契的你來我往,帶給朱琪芬一種清爽而又驚喜連連的感覺。
但有時候驚喜走過頭了,鍾雁陡然說出一些超出朱琪芬經驗,難以回應的話。有一次她說,你知道嗎,阿斌總是愛說用板磚敲人,但我見過他唯一敲過的是自己的腦袋,他當時說,如果我不答應和他在一起,就把那塊磚砸下去,我說,你砸啊,我倒數三二一,看你動不動手,三,二,結果數到二他就真的砸下去了,血流滿了半張臉,我只好答應他了。
朱琪芬隱約感覺到,這個阿斌就是當年往班主任手裡遞磚的人,但她不想問。
鍾雁繼續說,我遇上不止一個男生這個脾氣了,覺得逞強就是硬氣,把女人嚇住了就什麼都會答應他,但又沒那麼多機會逞強,就和女人說,不答應我就跳下去,不答應我就睡馬路。
朱琪芬不言,鍾雁也不介意,繼續說,所以我一般都會答應,主要是不想看他們鬧下去,就算以後再分手,也比當時拒絕要更容易。
朱琪芬忍不住問:「阿斌後來還找你嗎?」
「他因為別的事情進去了。」
片刻之後,像是要消解朱琪芬的擔心,鍾雁補充:「他拿著板磚進學校的時候,我就明白,我已經不喜歡這樣的人了。」
兩人之間關係再好,對於放學之後和鍾雁同行,朱琪芬還是有些不安。她們數次碰到試圖攔住鍾雁的男性,有一個甚至從後面上來,一言不發,直接把手臂搭在了鍾雁脖子上,嚇得朱琪芬尖叫。鍾雁把那男人胳膊推開,那人追上來,又搭一次,再被推開。男人再跟,鍾雁站定,回頭說,滾。於是他站住了。兩人走出百餘米後,朱琪芬小心翼翼回頭,隱約看見那人還站在原地,抽菸。
在電視裡,在雜誌上,朱琪芬見過很多被看作大眾情人的女性,而她們都有類似的特徵,頭髮豐密飄逸,眼神顧盼生姿,而她們的身姿似乎永遠處在一種下一秒就要開始跳國標交誼舞的動態平衡之中。鍾雁缺乏這一切,而不管是當下還是在後來的年月里,朱琪芬都沒有再見過像她這樣對男性有如此強大掌控力的女性。她想,這可能和讓鍾雁被貼上「古怪」標籤的注視有關係。她持久的注視會讓人覺得不安,起雞皮疙瘩,但同時又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更重要、更廣闊、更值得探索的人物。哪怕是同性,朱琪芬也能感受到這點。有的人只是看見了你;有的人看見了你,並且懷著一千種思緒。你會希望滿足後一種人的期待。
作為朋友,朱琪芬不得不為鍾雁擔心。在成長的年月中,關於抓流氓罪的種種傳奇和恐怖故事,她聽了不少。小時侯在山野里玩,路邊撒尿,就曾有大人嚇她,白日裡光屁股,小心抓你去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