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時,傅長松根本沒設想過,會和蔣蕾一輩子做夫妻。當時他父親確診晚期前列腺癌,自知時日無多,希望能抱到孫子。傅長松在和有關係的女性之中選擇了蔣蕾。她是一個家境貧寒的農村女孩,非常怕他,非常聽他的話。婚後,她有時在街坊院落里,一邊打毛線一邊和鄰居主婦聊天,幾乎句句都是,我老公昨天,我老公說的,我老公不讓,我先問問我老公。
蔣蕾親他,手伸下去,傅長松也任由她。過了一會,傅長松翻身起來,蔣蕾順勢平躺,脫掉內褲,讓它掛在左腳踝上。他壓上去,蔣蕾的雙手繞到他背後。兩人就這樣停住了一會兒,蔣蕾說,怎麼了。傅長松說,沒怎麼。他在黑暗中嘗試了一下,往前推。過了一小會,蔣蕾說,你是不是不方便,我現在胖了。她把床上枕頭拿下來,遞給丈夫。傅長松把枕頭墊在妻子腰下,雙手撐起身體,又試了一小會,沒有什麼變化,就下來了。蔣蕾說,要不要到床上,好躺一點。傅長松說,不麻煩了。蔣蕾沉默了一會兒,摸索到內褲,穿上。他們肩並肩躺著。蔣蕾說,你陪我說說話。傅長松說,好。
「我算過了,再做一年,我們就可以盤家小店,不用這麼辛苦了。當然自己開店也辛苦,那是另一種辛苦,划得來。」
「好。」
「我們這個房子,小是小,現在門口的路眼見著就要通車,周邊很快熱鬧起來,馬上就升值。」
「哦。」
「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們這個鬼小區喔,那時候騙我們首付,說關係已經做通,房產證很快就下來。後頭出了好多事,還有人組織去住建局催他們解決,幸好我沒去,去了我看就要上黑名單,以後政府處理你的事情,專門給你拖。」
「哦。」
「你這段時間和寶雲相處得多,你覺得她有沒有處男朋友?」
「不清楚。感覺沒有。」
「都怪我,那時候就應該堅定立場讓她去復讀,我自己再儉省一點,還是供得起她讀大學的。她非要來陪我吃苦,我怎麼就腦子一熱,隨她了呢。」
「嗯。」
「有個事我跟你講一下,住3樓的老闆娘,開棋牌室那個,她兒子讀完研究生在找工作,我見過一次,人有模有樣,還蠻有禮貌。老闆娘告訴我,這個兒子有出息,但是人不主動,不管管他,恐怕三四十歲都結不了婚,老闆娘自己蠻喜歡我們寶雲的,主動提要不要年輕人交換一下聯繫方式……」
「人家是研究生,這登對嗎,你自己想想,不要老闆娘說什麼你都信。」
「哎,也有道理……」
然後蔣蕾繼續說,循環說,這些話題就像灑落在地上的金銀財寶,她只能帶走一件,卻又不甘心,頻繁地拿了又放下,放下又轉而提起。她興致勃勃,享受著和丈夫幾乎是單方面的對談。
傅長松猛地抬起身子,嚇了蔣蕾一跳。她說,你不睡了?傅長松不睬。蔣蕾說,是我不好,不吵你了,你繼續睡。傅長松說,你就留在這屋裡不要動,然後穿上衣褲,快步走出臥室,一腳蹬進涼鞋,打開大門下樓,沒有關門。
晨光還隱在夜霧裡。傅長松下來了,並沒想好該去哪。燥熱像要把他的眼珠子融化。不遠處的牆面上,鋪著一些從小區外爬進來的藤蔓,像歪歪斜斜的墨綠色柵欄。他產生出一種衝動,上前一把抓住一股藤蔓,使勁朝外扯。他聽到令人愉悅的破裂聲,塵灰飛散,牆壁上露出坑坑窪窪的痕跡,藏在下面的小蟲四處逃竄。
二十年。
他猛地把前額撞在牆面上。然後又撞了一次。集中的劇痛,消減了讓他發狂的燥熱。他張開手,看著掌中斷裂藤蔓的殘肢,和相伴它們的泥土。幾乎烏黑的血從額頭順著面頰溝流下來,滴在掌心。他聽見背後有人跑過來。他以為是妻子,轉過頭,說,我不是說了讓你別——
但眼前一個人都沒有。
第22章 中部——沿途風景
譚嘉爍坐在陳舊公交上,失修的城郊公路顛得她暈乎乎。方鳴發來一條微信,說,本來周日要回去,和合伙人商量了一下,覺得應該更深入調研,要多留幾天。
這兩天,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十來句。譚嘉爍把這歸結於她對手機的依賴,而不是主動和他交流的意願。她不想讓方鳴覺得自己太不禮貌,這也是和老同學交流的麻煩之處,如果讓其中一個人覺得不愉快,這樣的負面因印象會很快傳遍小集體,而且就連他們共享的青春記憶,也會被反芻式地定義成「她以前就是這樣」。方鳴多次提到「調研」,顯然是在等待譚嘉爍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