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寶雲明白了,剛才之所以覺得那求救的聲音陌生,是因為她從來沒聽過其主人使用這等音量說話。眼前的人是劉阿姨,看起來比她還慌張,弓著腰,伸著脖子,想弄明白那兩人是否已經消失了。
胡一曼坐在自家客廳里,面對著筆記本電腦屏幕,等待著。在這樣正坐之前,她已經花十五分鐘,調整了幾次屏幕的角度和壁燈的亮度,試圖讓自己在攝像頭中看起來自然大方一些。
自從上次發現譚懷勝給德心敬老院供餐,賺取不菲利潤之後,胡一曼的虧欠心幾乎完全消散了。她認真考慮是否要違背譚懷勝的意見,把精神疾患日益嚴重的父親轉到能對症下藥的醫院。她已經諮詢了敬老院長,院長表示當初簽署入院合同時,是胡一曼和她母親聯合簽名,所以如果要出院,也最好需要她和母親統一意見。
她正是在等待著和母親視頻通話。她們約好了晚上八點,現在是八點二十五了。她突然覺得渴,有一種待會嗓子會啞的預感,就去倒水。剛剛在櫥櫃裡拿出玻璃杯,還沒來得及碰觸水壺,電腦叮地響起了通知聲。她拿著空玻璃杯回到桌前,坐下,接收視頻通話請求。對方鏡頭像素不高,光線也太亮,胡一曼隱約看見一個幾乎全白色的身影在對面鏡頭前坐下,叫了一聲「媽」,但立刻發現自己叫錯了。屏幕中是一個戴眼鏡的中老年男子。
「……彭叔叔。」
「哎,一曼,你好。」
對方是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他端正禮貌得像掛在政府機關公告欄上的受表彰人物肖像。他也曾是警察,從公安退出來已久,如今在律所工作。
「最近怎麼樣?身體挺健康吧?」
「還好。我媽呢?」
「你母親把這個情況和我詳細解釋了。她希望我代替她來表達一下她的立場。」
「她不打算直接和我說話?」
「就遵照你母親的安排,我們先討論,好不好。你放心,我會準確向你母親傳達你的想法。」
「行吧。」
「你父親現在精神狀況怎麼樣,我們是不清楚的,但肯定願意相信你的判斷。如果他有什麼非常不幸的病情,你母親心裡也不會好受。但是,你首要應該考慮的,還是你個人的生活狀況。如果現在拒絕你老闆的好意,把你父親從條件不錯的敬老院接出來,那一切物質負擔,還有精神負擔,都會壓到你頭上,這你肯定是心裡有數的吧。」
「其實說白了就是,如果我因為爸的事情找她要錢,她是不會管的,對吧。」
「她確實是不想在這方面承擔更多責任了。這是她和我共同商量後的結論。」
胡一曼有種感覺,母親肯定是單方面決定這件事,彭叔在這方面的意見不那麼重要,他只是在忠實背誦事先準備好的台詞,為妻子分擔道德上的指責。也許這就是她為什麼願意嫁給他。
「但是這完全不代表她希望你去吃這些苦。實際上,既然已經有人替你們母女倆分擔了這部分責任,那從實際角度來說,就沒有一種需要改變現狀的緊迫性。」
「那我想問,如果有一天我爸去世了,她還有興趣來看他一眼嗎?」
「你稍等。」
屏幕又閃現一片白光,然後開始搖晃。是彭叔端著筆記本電腦在走動。他換了一個房間,關上門。他坐下來,再次開口,語氣比之前鬆弛了一些。
「你怕我媽聽見?她在家,是吧?」
「唉,你母親不是不想直接和你聊,她是擔心你聊著聊著情緒激動了,她也跟著情緒激動,最後大家不歡而散。你剛才那句話,我不會告訴她的。」
「隨便你。但我不是在嚇唬人。」
「你父親的病……近期有生命危險嗎?」
「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生命危險。他上一次發作,把自己當成要執行任務的警察,逃到敬老院樓頂上要查案,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早就摔下去了。」
彭叔驚訝地「噢」了一聲,身體略微朝後靠。
「那確實要認真對待。」他低著頭,展露愁容,片刻之後繼續說。「一曼,你聽我說。你比我更清楚,你母親是個很善良的人。如果我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就好像在逼迫她趕緊作出一些行動,你明白嗎?」
「你剛才還說會『準確傳達』。」
「是,但我非常明確地告訴你,如果她知道有這麼嚴重,百分之九十九不會坐視不管。她會覺得自己有道德上的責任,很可能選擇和你一起承擔這件事,但心裡又會非常糾結,因為當年不得不和你父親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