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時候我吻了一個女同學。這完全是我的錯,她只覺得和我是好朋友。後來她家裡人知道了,帶了好幾個人恐嚇我,把我帶到那些挺可疑的按摩店裡,要我保證一輩子不把那件事說出去,否則就會要我留在那上班,讓我『學學好』。我爸找到我,說他是警察,其實他早不是了,把我帶回家。他是那時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對方在他面前罵我是一個女流氓,女變態。我覺得回家以後我爸一定會打罵我,但他……可能看我確實太難過了,也可能是喝醉了吧,腦子不清醒,他說我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用覺得自己不正常,不喜歡男的天又不會塌。」
她看著前方遠處的池塘,淡淡地笑了笑。
「這麼複述下來,我覺得我對他的期待確實不高。他當然得把我從按摩店帶出來,這沒什麼好夸的。但他後來的反應,真的出乎我意料。那時雖然年紀小,但對於自己的情況,我也不是完全一無所知,有時候偷偷去網吧,就為了找文章看。我本來是覺得我爸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想到他和我媽離婚時的表現,我做好了準備,一旦他知道,我就離家出走。沒想到,他竟然在我最低落的時候,接住了我。說不定現在的他根本就不記得這件事了。但是我……」
她停頓了近十秒,然後說:
「我選了一個最不合適的時候來說件事,對不對。」
譚嘉爍怔住了,不完全是因為對胡一曼說出的一切感到意外,——故事確實有意外之處,但更多是因為這番對話正在發生,就像一個人終有機會前往魂牽夢繞的旅行聖地,待飛機落地,突然難以理解為什麼腳掌真的落在了陌生的土地上。譚嘉爍看著胡一曼的眼睛,那眼中有淚光也有驕傲,她的五官清晰得像一個難忘的夢,這讓譚嘉爍覺得自己身體在變小,同時心中漸漸響起一種溫柔而篤定的鼓聲。
「沒有不合適。」她低聲說。
胡一曼呼出一口氣,說:「我覺得輕鬆多了。沒想到說著說著,變成在你面前誇我爸。」
她還是感到畏縮和不安,所以在句末,又把話題轉到了父親。而她的不安,立刻因為譚嘉爍接下來一聲「對不起」而迅速加重。
「……為什麼要道歉?」
「我也有話想和你說。但我覺得你聽了一定會生氣。」
「你說吧。」
譚嘉爍沉默。胡一曼深深吸進一口氣,在鼻腔最高處屏住了一會兒,像是要用它籠罩住躁動的心,緩解可能到來的重重下墜時的痛苦。她覺得譚嘉爍會用一種迂迴的方式來表達她的無法接受。如果是這樣,她相信自己也不會恨譚嘉爍,只會覺得早日解脫。
「頭一次上敬老院的路上,你和我提到戀愛對象的事。你說對方是護工。我說……男護工挺少見的。」
預想中的下墜並沒有到來。胡一曼暫時放下了心。
「我記得。」
「那不是脫口而出的話。我是故意的。可能因為我當時想逃避這個話題。也可能因為……那是……」
「你想看看我的反應?」
譚嘉爍覺得這說法不精確,但她沒反駁,尤其是沒資格反駁。
「我不能百分之百確認你的情況,我也覺得一直沒有好的機會,所以就順著你的話往下走了。如果別人這樣對我,我也會很不高興。」
「你成功地騙到我了。我差點以為你真的一無所知。你不是第一個想這樣試我的人,我也不能太怪你,畢竟該不該說出口,應該是我自己決定的。這確實算是一種小心機吧,但這說明你覺得這是值得小心對待的話題,比起別的一些人,那好太多了。何況,突然提到戀愛對象的人是我。如果我決定堅守秘密,就不會對你說這些擦邊球的話題。」
「一曼。」
「怎麼了?」
「那天在院裡,有個姑娘盯著我們看。是她嗎?」
「……曾經是。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繫了。」
譚嘉爍點點頭。
本來胡一曼已逐漸平靜了。但譚嘉爍又問起另外一件更敏感的事,讓她的心再度懸起來。
「一曼。」
「嗯?」
「我們以後再聊這個,好嗎。」
「你不高興了?」
「沒有。」譚嘉爍笑笑。「我們回城吧。」
「那走吧。」
她們站起來,就像來時一樣,譚嘉爍走在稍後,回到池塘邊,一路無言。
胡一曼先坐進車裡,但譚嘉爍沒有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而是在旁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