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性很熱情,叫他作「少爺」,但鄭餘生能聽出,她的內心深處有著恐懼。
他只在床邊坐下,注視著她。
「你從哪裡來?」鄭餘生問她。
她十分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回答,鄭餘生卻沒有脫衣服,認真地問起她的生活,問她為什麼到這裡來,是否住在江東,仿佛要與她交朋友般。
她茫然地回答了,末了鄭餘生又問:「你會下棋嗎?」
「不…… 不會,少爺。」她答道:「我沒有學過。」
鄭餘生:「沒關係,聊聊天,你會講故事嗎?給我講點你的故事?或者唱首歌?」
那夜就在平靜之中度過,什麼也沒有發生,第二天,她離開了白樓,過後再沒有任何人提起過她,就像鄭餘生在童年裡體驗的,無數存在過又消失了的玩具。
世間萬物,大抵不會長久,存在俱是虛相,唯獨靈魂永恆。
鄭裕得知了那夜的經過之後,起初覺得兒子不沉溺於女色是樁優點,同時也暗暗地察覺有點不妥,於是他找過一名心理學家為鄭餘生進行診斷,得到的答覆是「他需要建立一些人際關係,否則就怕心理出現問題,現在看來他比較孤獨。」
「是這樣啊。」鄭裕不得不認真考慮了,起初他不希望兒子變成軟弱無能,感情用事的廢物,於是著重培養他冷酷無情,殺伐果斷的一面,現在看來似乎過頭了。
於是在十四歲後,鄭裕對待他的態度總算發生了少許變化,允許他在報備的前提之下發展一些有限的個人愛好,偶爾也讓他離開白樓,自行散心,偶爾還會帶著鄭餘生出國,去巡視自己的一些國外產業,當然,一切都必須在鄭裕的控制之下。
鄭餘生則總是那副模樣,沒有任何的表示。
某一年,陰雨綿延的倫敦,十九歲的鄭餘生在父親開會時得以自由活動,下了車,跟隨張貼的布告前往皇家學院的交流廳,會場座無虛席,他只能坐在一旁的台階上,等待那位學術界的泰斗出場。
但那天,講座的主持人露面時,會場瞬間響起了不絕於耳的尖叫聲,歡聲雷動,猶如在歡迎某個明星的出場,鄭餘生在那熱烈的氣氛里,仿佛一瞬間就被擊中了。
趙星卓一身西服,戴著黑框眼鏡,站在講台上,面對台下此起彼伏的「學長」的叫聲,彷佛早已司空見慣,只是簡單微笑,點頭,一手放在口袋裡,按下了投影的遙控器。
「今天講座的主題,是社會民間自組織暴力機構的歷史淵源、發展,與對文明社會的影響。」趙星卓用流利且純正的倫敦腔口語,介紹道:「通俗來說,也就是所謂的『黑幫』。 各位請冷靜一下,這樣我沒有辦法繼續了。」
台下哄堂大笑,鄭餘生度過了短暫的震撼之後,突然想起,面前這人他認識!他叫什麼名字來著?鄭餘生記不清他的名字了,卻記得他的長相——他是東關社的長子,和自己一樣,也是江東人!
鄭餘生努力搜索著更小時候的記憶,他非常確定自己見過這個男人,中法混血,第一次見到他時,印象就尤其深刻,那是在一次婚禮上,是鄭家與趙家,一位共同朋友的兒子的婚禮。
那年自己五歲,他七歲,是的,他比自己大兩歲…… 當時小小的鄭餘生在當花童,遠遠地看了他一面,而七歲的趙家長子穿著儐相服,與伴郎們嘻嘻哈哈地打鬧,還不小心撞倒了放紅酒杯的桌,稀里嘩啦一場混亂之後,他道過歉,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就轉身走了。
婚禮上,鄭裕與趙傾城親切又克制地聊了幾句,話語中流露出對趙家長子的認可,而聽在鄭餘生耳中,「別人家的孩子」產生的對比,尤其令他覺得刺耳。
他變成這樣了?鄭餘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時隔十餘年,他們都長大了,這傢伙的五官卻依舊保留著兒時的痕跡。
正在這時,講台上那個男人轉過身,鄭餘生借著炫目的燈光,看清了他的名字:趙星卓。
「讓我們歡迎今天的主角,萊佛教授。」趙星卓做了個「請」的動作,研究社會學的老教授出場,台下閃光燈大作,趙星卓走到台旁,恰好側對著坐在台階上的鄭餘生。
鄭餘生仰起頭,看著同在黑暗裡,台上燈光未曾企及之處的趙星卓,趙星卓則環顧會場四周,發現自己身側不遠處坐著一人,於是禮貌地朝他點頭,笑了笑。
從鄭餘生的角度望去,台上的布景燈猶如漫天星辰,而趙星卓正站在漫天的星光下,注視著主講人。 那場講座的內容,鄭餘生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但直到最後,趙星卓再次上